俞佩玉道:“你……你多喝两杯吧。”
他本想劝朱泪儿少喝两杯,但转念一想,想到朱泪儿此刻的处境,若还不让她多喝两杯酒,却教她做什么呢?
朱泪儿嫣然道:“好,但你也得陪着我喝。”
俞佩玉勉强笑道:“你无论喝多少,我都陪你。”
朱泪儿目光凝注着他,良久良久,垂首道:“你不愿陪我?”
俞佩玉道:“我怎会不愿陪你。”
朱泪儿道:“那么……你为什么不开心?”
俞佩玉道:“我……”
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此刻此时,他又怎能开心得起来,他简直连酒都喝不下去了。
朱泪儿黯然道:“我知道你这是在为我难受,其实,你也没什么好难受的,我只不过是个不足轻重的人,你本不必将我放在心上。”
俞佩玉嗄声道:“你……你怎么能这样说,你……”
朱泪儿道:“那么你叫我该怎样说呢?我又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对我很好。”
俞佩玉道:“我自然是真的对你好。”
朱泪儿垂着头,弄着衣角,道:“你为什么要对我好。”
俞佩玉怔了怔,道:“因为……因为……”
朱泪儿接道:“我早就知道你说不出来的,因为你根本不喜欢我。”
话未说完,眼泪已流下面颊。
俞佩玉忍不住走过去,轻抚着她的柔发,道:“谁说我不喜欢你?”
朱泪儿霍然抬起头,目中的泪儿,比星光更亮。
她凝注着俞佩玉,一字字道:“你真的喜欢我?”
俞佩玉道:“自然是真的。”
朱泪儿道:“那么,你……你愿不愿意娶我做妻子?”
俞佩玉又怔住了,真的怔住了。
朱泪儿柔声道:“我虽然已经快死了,但只要我还活在世上一刻,我就会全心全意地对你,我死了之后,你就算立刻再娶别的女人,我也不会怪你。”
俞佩玉只觉心里有说不出的酸楚,她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像针一般在扎着俞佩玉的心。
朱泪儿望着他,目中又流下泪,垂首道:“你若不答应,我也不会怪你,反正我……”
俞佩玉忽然道:“我答应你。”
朱泪儿又惊又喜,全身都颤抖起来,道:“你……你是真心的?还是勉强?”
俞佩玉柔声道:“我怎么会勉强呢?无论哪个男人,能得到你这样的妻子,都是天大的福气。”
朱泪儿痴痴地瞧着他,忽然紧紧抱住了他,大叫道:“我太高兴了,太高兴了,我要天下的人都知道我有多么开心,我要叫每个人都来分享我的快乐。”
她又奔出去,张开双手呼道:“香香,香香……你把你的朋友全都找来好么,我要请她们喝酒,我要请她们来喝我的喜酒……”
× × ×
香香果然将这望花楼里的姑娘们全都找了来,世上只怕再也很少有像她们这么好的客人了。
她们吃得不多,好听的话却说得不少,一个个都是善颂善祷,绝不会做让主人不高兴的事,而且每个人全都带来一份礼物,有的是一盒花粉,有的是一朵珠花,也有的是一方上面绣着鸳鸯的丝巾。
这些礼物虽然并不珍贵,但在朱泪儿眼中,却都是新奇而可爱的,这些东西虽然每个少女都至少有一两样。
但在朱泪儿这不幸的一生中,却从来也没有得到过。
小小的厅堂中已悬起了锦缎,燃起了红烛。
朱泪儿开心得就像是只百灵鸟似的,在客人们中间周旋着,不时又依偎到俞佩玉身旁悄悄地耳语。
每个人都对她羡慕得很,甚至还有些嫉妒,只有俞佩玉,他心里却充满了伤感,充满了悲痛。
他目光始终都没有离开过朱泪儿,他只怕朱泪儿在下一句话还未说完时,就猝然倒下去。
只见朱泪儿忽然将香香拉到一边,悄悄说了两句话。
香香就笑着道:“好,我带你去。”
朱泪儿向俞佩玉瞟了一眼,嫣然道:“你等着,我去去就回来。”
俞佩玉忍不住问道:“你要到哪里去?”
朱泪儿红着脸道:“女孩子的事,你不懂的。”
香香娇笑道:“但他现在已经可以开始学了,是么?”
朱泪儿吃吃笑着,将她推了出去。
俞佩玉目送她走出房门,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只听一个苹果脸的少女悄笑道:“这才叫郎情妾意,如胶似漆,竟连一时一刻也忍不得分开,这位朱姑娘也不知几生才修来如此多情的郎君。”
俞佩玉虽然也想对她们笑笑,但心里却充满了酸楚。
而且他实在太累了,几杯酒喝下去后,更是四肢乏力,脑子里也是晕晕沉沉的,只想好好睡一觉。
但他却还是勉强张大了眼睛,瞪着那道门,他只怕朱泪儿此番走出去后,就再也不会走回来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俞佩玉心里已越来越焦急,幸好这时门外已传来了脚步声,他这才松了口气。
谁知走进来的,竟只有香香一个人。
俞佩玉脸色立刻变了,失声道:“她呢?”
香香掩着嘴笑道:“公子但请放心,新娘子绝不会跑了的。”
俞佩玉虽也觉得有些讪讪,却还是忍不住问道:“她为何不回来?”
香香笑道:“她在楼上……在楼上有事,但又怕你等得着急,所以还要我带了封信来。”
少女们又一齐吃吃地笑了。
那苹果脸又笑道:“别人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但他们才片刻不见,就要写信了,若是一日不见,那还得了么。”
朱泪儿在旁边的时候,她们眼睛里似乎没有俞佩玉这个人似的,但朱泪儿一走,她们就已围到俞佩玉身旁来。
俞佩玉既不能将她们赶走,也不愿在她们面前看这封信,他心里实在着急,终于忍不住将信拆开。
只见信上写着:“玉郎玉郎,我有件事早就想对你说了,但说了好几次,都不敢说出口来,因为我怕你骂我。
“我实在并没有中毒,胡姥姥指甲上的那点毒,怎么能害得死我,我假装中毒,只是为了要试试你的心。
“我要看你是不是会为我着急,是不是真的关心我,我实在没有想到会累你受了那么多罪,吃了那么多苦,几乎连命都丢了。
“我有好几次想对你说:‘我并没有中毒。’但看到你吃的苦越多,我就越不敢说出来。
“我知道你现在一定会觉得我很讨厌,很可恶,但我也不在乎了,因为我终于已经嫁给了你。
“这才是我一生中最大的心愿,这心愿既已达到,别的事我已不放在心上,我想要将今天的快乐永远保留,就只有一个法子。
“那就是死。
“我也只有用死来报答你,才能心安……”
信上的字迹越来越零乱,俞佩玉的眼睛也越来越模糊。
他早已热泪盈眶,难以自制。
看到“死”字,他的人已冲了出去,冲上了楼,大呼道:“泪儿,你等一等,千万要等一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