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佩玉的心又一跳,忽然想起了海东青和杨子江的师父,那风姿绝美,黑衣蒙面的贵妇人。
他立刻又想到那面竹牌,刻在竹牌上的布袋。
到了这时,俞佩玉再也沉不住气了,失声道:“难道你就是东郭先生?”
“东郭先生”这名字的本身就像是有种奇异的魔力,俞佩玉说出了这四个字,连自己都吃了一惊。
他实未想到自己忽然之间就遇着了“东郭先生”。
只听老人笑道:“其实我们也是老朋友了,你也该认得我才是。”
笑声中,他的人已飘飘地落了下来,就仿佛一团棉花,又仿佛一片落叶,他颔下的胡子根根飞舞,又像是满天银雨。
他的人又瘦又矮,像是已全被包在胡子里。
俞佩玉骤然失声道:“原来是你。”
× × ×
俞佩玉的确是见过这老人的。
第一次,他家破人亡,仅以身免,实在已没有活下去的勇气,就在那时,他遇见了这老人。
老人那天正在上吊。
俞佩玉救了他的命,也救了自己的命,因为他救了别人之后,自己忽然也获得了求生的勇气。
第二次,他正对自己的武功失去了信心,又遇见了这老人,这老人正在画山,画出的却又不是山。
他还记得这老人那天说的话:“明明是山,我画来却可令它不似山,我画来明明不似山,但却叫你仔细一看后,又似山了。”
“这只因我虽未画出山的形态,却已画出山的神髓。
“别人看不懂又有何妨,只要我画的是山,在我眼中就是山,心中也是山,我看得懂,而别人看不懂,岂非更是妙极。”
就是这几句话才使得俞佩玉的武功迈人了另一境界。
因为“先天无极”的神髓,本就是于有意而无形,能脱出有限的形式之外,进入无边无极的混沌世界。
能返璞而转真,“先天无极”的武功便已大成,俞佩玉此刻虽还未能达到此境界,也已很接近了。
× × ×
俞佩玉越想越觉得这老人对他非但全无丝毫恶意,而且每次都在他最危险的时候出现,助他渡过难关。
若说这老人就是在暗中陷害他的恶魔,他实在难以相信,可是那“墨玉夫人”说的话却又令他无法不信。
他抬起头,东郭先生正含笑望着他,悠然道:“你已认得我了么?”
俞佩玉恭声道:“弟子屡承前辈教诲,始终铭感在心。”
东郭先生用手指弹了弹“墨玉夫人”的雕像,道:“你自然也见过她。”
俞佩玉道:“是。”
东郭先生喃喃道:“她居然没有杀你,倒也是件怪事。”
俞佩玉道:“她为何要杀我?”
东郭先生道:“因为你也许就是世上唯一能揭破她秘密的人。”
俞佩玉道:“什么秘密?”
东郭先生道:“你可知道她姓什么?叫什么名字?”
他不等俞佩玉说话,自己又接着道:“你自然不会知道她的名字,世上本就没有几个人知道她的名字,因为她的名字本身就是个秘密。”
俞佩玉道:“为什么?”
东郭先生道:“因为她的名字叫姬悲情。”
俞佩玉道:“姬悲情?她难道和姬苦情有什么关系?”
东郭先生道:“当然有关系……她不但是姬苦情的妹妹,也是姬苦情的妻子。”
俞佩玉怔在那里,简直说不出话来。
东郭先生叹了口气,道:“冤孽……这本就是个冤孽……”
他苦笑着接道:“因为姬家的人,都有种疯狂的想法,总认为只有他们家里的人最优秀,别家的人都配不上他们。”
俞佩玉骇然道:“如此说来,他们……他们家里难道都是乱伦的种子?”
东郭先生叹道:“不错,就因为他们家世代都是兄妹成亲,所以生出的子女不是疯子,就是白痴,这姬悲情看来虽然美如天仙,其实也并不例外,也是个疯子。”
俞佩玉瞧了那雕像一眼,掌心不觉已沁出了冷汗。
东郭先生道:“但她却是个高傲的疯子,见到自己生下的竟是姬葬花那样的孽种,就不顾一切,绝裾而去,所以到了姬葬花这一代,只有他一个独子,才不得不和外姓通婚,纵然如此,姬葬花自始至终还是不肯和他的夫人同床共枕。”
俞佩玉这才明白姬灵风如何始终不肯承认姬葬花是她的父亲,也明白了姬夫人的痛苦。
但姬葬花若非姬灵风的父亲,谁是他的父亲呢?
难道就是那躲藏在地道中的“姓俞的”?
那“姓俞的”难道就是……俞佩玉越想越害怕,简直不敢想下去。
只不过有些事他又不得不想:“墨玉夫人”若真是姬苦情的妻子,又怎会将姬苦情杀死?这件事他自己亲眼目睹,也不能相信。
只听东郭先生道:“自此之后,姬苦情就变得更疯狂,那时江湖中突然发生了许多件震惊天下的无头案,有大宗珍宝神秘地被劫,许多名人神秘地被杀,做案的人武功高绝,手脚干净,谁也想不到这做案的人就是姬苦情。”
这段话俞佩玉已在“杀人庄”的地道中,听那神秘的高老头说过一次,可见这东郭先生说的话也不假。
东郭先生道:“当时武林中虽然动员了数十高手,但却只有一个人猜出做案的就是姬苦情,而他的想法偏偏也无人相信。”
俞佩玉动容道:“前辈难道认得这人?”
东郭先生笑了笑,道:“我当然认得他,因为他就是我的二弟‘万里飞鹰’东郭高。”
俞佩玉也早就想到那神秘的“高老头”必有一段辉煌的过去,但是,却再也想不到他竟会和“东郭先生”有如此密切的关系。
东郭先生凝注着他,目中带着笑意,道:“我知道你必定也认得他的,是不是?”
俞佩玉叹道:“晚辈身受那位前辈的恩惠更重,他对弟子实有再造之恩。”
东郭先生道:“我那二弟非但轻功高绝,嫉恶如仇,医道之高明,更是天下无双,纵令华陀复生,刀圭之术也未必能比得上他。”
俞佩玉摸着自己的脸,不禁自心底生出了敬意。
东郭先生道:“姬苦情经我二弟逼得走投无路,只有诈死,逃出了杀人庄,远遁穷荒,去寻找他的妻子‘墨玉夫人’姬悲情。”
俞佩玉道:“那时姬悲情也在关外?”
东郭先生道:“不错!这两人在关外会合之后,野心仍不死,一直都在准备卷土重来,君临天下,但他们对我兄弟两人却始终还存着畏惧之心,自己始终不敢出面,只有利用一个在武林中声誉素佳的人来做他们的傀儡。”
俞佩玉面上一阵扭曲,嗄声道:“前辈说的自然就是那俞……俞某人了。”
东郭先生目光露出一丝怜悯同情之色,柔声道:“放鹤老人乃武林中少见的正人君子,怎肯助他们为恶,他们也明知此点,所以只有下毒手将放鹤老人除去,再找个人来伪冒俞放鹤,他们一心要借俞放鹤的侠名,行事自然不择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