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里,俞佩玉心里又是悲愤,又是感动。
悲愤的是因为他又想到家园的惨变、亡父的惨死。
感动的却是这许多日子来,第一次有人为他抱不平,第一次有人了解他父子的冤屈,第一次有人肯替他说话。
东郭先生拍了拍他肩头,柔声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现在虽受尽了世人的冷眼,但将来总有一天,冤情大白,你就可扬眉吐气了。”
俞佩玉只觉胸中一阵热血上涌,热泪几将夺眶而出,匐地叩首说道:“前辈莫非早已知道弟子的身世。”
东郭先生扶起了他,柔声道:“我自然早就知道了,你可记得,就在你横遭不幸的那一天,我已见到了你,那时我就知道你必有忍辱负重的勇气。”
俞佩玉长长呼吸了几次,使自己的心情略为平静了些,黯然道:“弟子只有一件事还不明白。”
东郭先生道:“什么事?”
俞佩玉咬牙道:“假冒先父的那恶贼究竟是谁呢?他为何也有一身‘先天无极’门的武功?而且还能将先父的神情举止都学得惟妙惟肖,一般无二。”
东郭先生沉默了很久,才长长叹息了一声,道:“龙生九子,子子不同,放鹤老人虽然恬淡高远,大仁大义,他的兄弟俞独鹤却是个心如枭狡的畜生。”
俞佩玉想到那本“账簿”上记载的事,身子不禁一阵战栗,手足也立刻变得冰冰冷冷,颤声道:“难道……难道那恶贼就是我的……我的二叔?”
东郭先生叹道:“有些话,我也不便在你面前说,但你却要明白,你那二叔虽然说是被逼离家的,你父亲却从未有丝毫对他不起。”
俞佩玉黯然垂首,惟有点头而已。
东郭先生道:“俞独鹤离开了你父亲之后,更是为所欲为,无恶不作,染了满手的血腥,也结了无数的仇家,只不过他武功既高,行踪又飘忽,别人虽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却只恨无法追查出他的下落来。”
他徐徐接道:“直到有一天,那天正是大年初二,他在洛阳名妓“大乔”家里喝酒狂欢,不觉酩酊大醉,只因他再也想不到“大乔”竟也是他仇家的眼线。”
俞佩玉喃喃道:“大年初二……”
他又记起在那杀人庄的地道中听到的话:“俞某人到杀人庄来时,正是大年初三……”
东郭先生道:“但俞独鹤实在也是个武林少见的人物,大醉中被十余高手围剿,还是被他杀出了重围,逃入了杀人庄。”
他叹了口气,接着道:“他知道杀人庄中一定有人会庇护他,何况他在‘杀人庄’中轻车熟路,别人自也无法追及……”
俞佩玉忍不住问道:“那次难道并非他第一次逃人杀人庄么?”
东郭先生道:“他早已和姬夫人有了私情,姬灵风和姬灵燕姐妹就是他的女儿。”
俞佩玉只觉全身都凉了。
他立刻就想起那日在杀人庄的地道中,发现的那块玉佩,那时他觉得奇怪,“先天无极”门的珍藏怎会在杀人庄出现,还有那锦囊、绣像和上面的两句话:“常伴君侧,永勿相弃。”
只是那时他绝未想到姬夫人的情人竟是他的二叔。
他又想起姬灵风和姬灵燕姐妹总像是和他有种神秘的情感,原来这只因为他们身子里都流着有“俞家”的血!
东郭先生道:“姬夫人将俞独鹤藏在地道中,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谁知姬苦情诈死后也进入了那地道,恰巧遇见了俞独鹤。”
俞佩玉道:“他……他为何不……”
东郭先生不等他说完这句话,已明白了他要问的是什么,叹道:“姬苦情本来自然是想将俞独鹤杀了灭口的,但后来他却想到了这还大有可以利用的价值,也许认为他和自己臭味相投,所以只是劫走,并没有要他的命。”
这一点俞佩玉倒早就想到过了,俞独鹤若非在急猝中被人挟持而去,就绝不会将那锦囊和玉佩遗留在杀人庄的地道里。
东郭先生道:“姬苦情这一着闲棋并没有白走,俞独鹤和放鹤老人兄弟本就有虎贲中郎之似,只要稍加刀圭易容,便可令人难辨真伪,何况,他们兄弟自幼相处,俞独鹤对放鹤老人的语言神态,一举一动自然都了如指掌。”
他长长叹息了一声,接着道:“所以这所有的事都绝非巧合,可说每一步骤都是经过严密计划的,若没有‘俞独鹤’,他们也许就不会将放鹤老人选作对象了。”
俞佩玉沉默了很久,才问道:“姬苦情也精于刀圭易容之术?”
东郭先生道:“不是他,是墨玉夫人,据说她的刀圭易容之术传自西洋波斯一带,虽和东郭高所习不同,都有异曲同工之妙。”
俞佩玉道:“前辈可知道她还有两位高足?”
东郭先生道:“你说的可是杨子江和海东青?”
俞佩玉道:“正是。”
东郭先生叹道:“这两人本质不坏,只可惜被她利用,据我看来,就连这两人对她的秘密都未必知道得很详细。”
俞佩玉喃喃道:“不错,连我都相信了她的话,她自己的徒弟又怎会不信,只不过……如此说来那‘灵鬼’又是奉何人差遣的呢?”
东郭先生道:“自然也是姬悲情。”
俞佩玉忍不住问道:“那么,姬悲情为何又要灵鬼去杀她自己的门下杨子江和海东青?”
东郭先生道:“这说不定是因为杨子江和海东青渐渐已对她的秘密知道得多了,在这种人门下,若是知道的事情太多,便难免有杀身之危,也说不定是因为她自觉现在大业将成,已用不着杨子江和海东青。”
他叹了口气,嗄声接道:“无论如何,我早已说过他们兄妹都是疯子,他们的行事又岂可以常情衡度。”
俞佩玉道:“除了灵鬼外,她是否还有另外四鬼?”
东郭先生笑了笑,道:“那只不过是她故意耸人听闻而已,要人作鬼,并不是件容易事。”
俞佩玉默然半晌,喃喃道:“如此说来,杨子江和海东青也是一直被她蒙在鼓里的,他要我避入那山腰秘窟中,也许并无恶意,因为他也不知道姬苦情在那秘窟里,他们对我说的那些话,他们自己也信以为真……”
想到这里,他掌心不禁又沁出了冷汗。
因为事实若是如此,非但杨子江和海东青的处境都险极,朱泪儿和铁花娘更已入了虎口。
他现在就算想去救他们,也没法子,因为他根本就不知道“墨玉夫人”已将他们带到哪里。
但这东郭先生说的话是否全是事实呢?
只听东郭先生道:“这些秘密虽是我多年来用尽各种方法才查探出来的,但有些也只不过是我的推测而已,可说全无证据,并不能完全令人信服……如今我若说俞放鹤乃是俞独鹤假冒的,天下又有谁相信?”
俞佩玉叹了口气,暗道:“连我对你说的话都不能完全相信,又何况别人?”
东郭先生凝注着他,徐徐道:“我知道你心里也不无怀疑之处,所以……我现在想先带你去见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