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中,出租车到达了目的地。葛言诚心不在焉地付了钱,走进了疗养院的大门,联系了护士。他跟在护士身后,似乎看见,那白色的雾气始终跟着他,充斥着疗养院的走廊。在白雾中,从天空悬挂下一条黑色软绳,魔鬼的声音在低低呼唤:上来吧,真相就在上面……葛言诚不由自主地拉住了软绳,却听见门被推开的声音,听见小护士在耳边说:到了,这里就是施助雨的房间。
葛言诚从回忆和思索中坠入现实,看见病房里有两个人。
一个躺着,一个坐在轮椅上。
躺着的人上了年纪,闭着眼睛,似在睡梦之中,那就是李美嘉的师父施助雨;坐在轮椅上的人,是莫凉。
“没有想到,我们会以这种方式见面。”莫凉先开了口。他的声音有几分苍凉,“请坐。你来肯定是有目的的,我们慢慢谈。”莫凉指指放在窗子边的椅子。
葛言诚见过莫凉的演出照,却从未听李美嘉或者任何人提起过,莫凉是个在轮椅上生活的人。葛言诚经过莫凉,抬起椅子,放在莫凉对面,轻轻坐下。
“你听说马真的事了吗?”葛言诚问。
莫凉点点头,“我就是来告诉师父这件事的。”莫凉一边说,一边把目光转向正在安睡的师父施助雨。几年的中风卧床,令这个让魔术界正道艺人敬畏三分的暗派掌门人形同魈骨。他的头发几乎落光,露出红色的头皮,脸上脖颈上皱纹层层叠叠,左侧脸颊始终歪斜着,嘴边垫了厚厚的毛巾,接住不停流出的口涎。
莫凉收回目光,看着葛言诚说:“你也是为这事来的吗?”
葛言诚点了点头。他丝毫没有想到莫凉会在。施助雨在中风后,葛言诚时不时地来看过他。施助雨经过精心的医治和护理,虽然还不能说话,不能写字或者做任何动作,却已经能够对周围的事物做出反应,发出一些含混的“哇啦哇啦”的声音。葛言诚今天来,其实是想把那些标有数字的信件,交给施助雨看一看,看他是否能够看出些端倪。
“马真的事,我会在师父醒后告诉他老人家的。”莫凉声音沉稳,给葛言诚的第一印象不坏。
只听见莫凉接着说,“你就没有别的事情了吗?”
葛言诚摇摇头,“没了。”他不可能当着莫凉拿出那些线索来。
“那这个呢?”莫凉摇了摇手里的信封。
葛言诚大吃一惊!那是刘开妍交给他的信封!莫凉一定是趁他走到窗前抬椅子经过他的时候摸走了信封。一个坐在轮椅上的人,伸手之快,让他惊讶!
“你!”葛言诚要去夺,莫凉手里的信封被他纤长的手指一捻,仿佛展开两张牌一般,从信封后面露出信瓤来。这人腿断了,手上的技艺还在。
莫凉避开葛言诚的手,“唰”地抖开了信瓤,看到上面奇怪的画,问:“你从哪里得到这玩意儿的?”
此时的葛言诚认为没有必要继续隐藏,尽管他曾经和李美嘉暗中合作调查师父被害的原因,但此时却发现,不但“施派”内部秘密纵横交接,就连李美嘉自己也隐藏着很多秘密。这让葛言诚深切感到,他越深入这些秘密内部,就越像一个局外人。葛言诚打算不再单打独斗,不如换个方式,把一切都告诉莫凉,也许还能反戈一击,查出真相。
葛言诚便把几天前收到那封有导航地址的信,到发现马真被害,到新世纪广场小丑表演,再到去见刘开妍的事情通通告诉了莫凉。葛言诚刚说完,施助雨便在床上发出“嗷嗷”的声音。莫凉好像能听懂一样,说师父早醒了,听见了一切。
莫凉走到床边,先轻轻地将师父嘴边的口涎擦拭干净,然后再把那幅画放到师父眼前,请师父看。房间里瞬间安静下来,只有师父施助雨一人粗重的喘息声。
片刻过后,师父施助雨大声咳了起来,身体激烈抖动。这样的情况是很少发生的。莫凉急了,抽回画,按响了护士铃。然而,护士一直没来,施助雨的抖动更加厉害了,脸也憋得通红,莫凉只好双手推动轮子,滚着轮椅出去找护士。
莫凉一走,施助雨的手忽然抽筋一样弹起来,打在床头柜上,打翻了柜子上的一杯水。紧接着,葛言诚看到了令他震惊的另一幕……
两分钟后,护士小跑着推着莫凉回来了。在一番急救之后,施助雨的身体和情绪渐渐平稳。打了镇静剂后,他很快睡熟过去。护士临走前一再交代,不能再这样刺激病人了。莫凉满头冷汗,连连点头。
葛言诚走时,莫凉把画还给了他,并提出送送他。
6.
莫凉自己滚着轮椅,和葛言诚一起来到楼外草坪。天已渐晚,刚才在病房里背着莫凉所见的那一幕,让葛言诚身子在晚风中暗自发烫。
莫凉问:“你知道马真画里的内容吗?”
葛言诚摇摇头:“你师父知道吗?”
莫凉点点头:“他肯定知道,只可惜,师父不能说出口。”
葛言诚附和着点了点头。刚才,趁莫凉一走出病房,施助雨就奋力打翻了水杯。紧接着,他做出了一个让葛言诚惊讶的动作:他居然痛苦地抖动着左手,用手指醮着桌面的水,十分吃力地写下了两个字:莫凉。他还想继续写,却因莫凉刚好和护士一起进来了,就只好放下手臂,抹去字迹,继续假装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