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影视改编,西夏强调,其实也并不非要追求“还原”原作,因为小说和影视本就是两种完全不同类型的艺术作品。影视改编的重点,并不一定是如实地呈现原著,更需要使用影像自身的视听语言与展现形式,从原著出发,讲述并阐释一种全新的、属于电影主创者自己的表达。 “还原原著,不等于完全要按照小说一字一句地拍摄电影,这样(的尝试)基本都会失败,甚至会变成一部‘动态的PPT’。关于小说与电影之间的关系,好的影视作品会在原著的基础上提取部分精神内核加以放大,进行全新的再次创作。” 比如,《流浪地球》电影和刘慈欣的短篇原著,在故事上几乎没有什么共同点,电影更多的是提取了《流浪地球》小说的核心“idea(点子)”,在此基础上原创了一个故事。 但影片所呈现的末日下的人类面貌,对于社会各种群体的情绪展示,与小说是几乎一致的。从小生活在地下的朵朵踏出地表,第一次看到真实的地面世界时,惊呼了一句“外面的世界好大啊!” 这时,镜头从运载车的巨大轮子逐渐拉高、拉过地球发动机、拉到太空中的领航员空间站,顿时把人与浩瀚宇宙的关系和人类的精神刻画出来。这也正是小说中让人最印象深刻的核心信念与情感的直观展示。 回到《沙丘》,在表层的“王子复仇记”的故事线之下,小说其实详细描述了整个沙漠的生态:沙漠里的动植物是如何生存的,沙漠民族又是怎样在沙漠里探索出了各类科技和生活方式,努力存活下去。 《沙丘》中的飞机,酷似蜻蜓 电影也用了许多镜头来描绘这种“沙漠生态”,比如这种拟态成蜻蜓的扑翼飞机,飞机张开翅膀、起飞和降落,飞行中的俯冲和上升,机翼的抖动方式等,都给予了许多细节呈现。 从不同的人类种族到动植物物种,从沙漠到居住的地下城,从“生存装备”到行进步伐,在这种种细节的基础之上,电影建构了一个庞大的、从我们熟知的日常中孕育而出、却又充满了惊奇感的幻想世界。 西夏认为,维伦纽瓦选择这样的电影改编方向,既抓住了原著本身的某种核心——“一个有着生命感的沙漠,而不是一种纯粹的景观”,也与维伦纽瓦所一贯追求的美学与探索的议题是一致的。 《沙丘》 “科幻核心的美学是惊奇美学,维伦纽瓦找到了这个核心,并且将人面对自身命运的冲突,和展现世界、宇宙的宏大巧妙结合起来了。人类在自然和宇宙面前当然是渺小的,但最后总能彰显出人性的伟大。” 03.我们仍然有着一种渴望 虽然科幻电影的内核之一是“惊奇美学”,但近些年随着特效大片的狂轰乱砸,对于“奇观”的展现,却越来越流于表面,难以再向下进行深一层次的探索。 《终结者》的液态机器人、《回到未来》的各种高科技发明、《阿凡达》所在的潘多拉星、《异形》中让人尖叫的外星生物,还有《2001:太空漫游》中的黑石碑…… 好的科幻作品,并不只把“奇观”作为一种特效展示,它们往往还会涉及到许多关于人类的“终极问题”讨论: 我们究竟从何而来?人类与科技之间的矛盾,人类与自身、人类与社会之间的关系,到底会出现怎样微妙的角力?借助这些奇观,科幻可能通过假设一个问题让人思考,也可能描绘出一个黑暗的、反乌托邦式的未来,让我们警醒自身。 技术是什么?按照麦克卢汉(Marshall McLuhan)的说法,技术是人类的延伸,是人的能力和欲望的一种延伸。我们看到了技术的美感,实际上是在欣赏自己的能力;而对于技术的恐惧,其实也是人类对于自身能力丧失的一种恐惧。 《沙丘》 很多人吐槽,为什么《沙丘》都处在这么遥远的未来了,还有这么多中世纪式的古旧技术? 这其实是《沙丘》小说中一个比较有意思的设定,小说的故事发生在一万年之后,此前,人类与人工智能发生了一场战争,最后人类侥幸存活下来,也因此禁止了人工智能和机器人的开发。 这就导致电影《沙丘》的社会呈现出一种比较奇特的科技状态,既有能够进行时空跃迁的飞船,同时又出现了许多古老的机械物品,与我们所熟知的高科技设计又完全不一样。而且小说中还提到,整个社会的政治体系是由一个叫做“贝尼·杰瑟里特姐妹会”的神秘组织所操纵。 弗兰克·赫伯特写作《沙丘》的1965年,正是“科幻小说黄金时代”的末期。那时,各类科技研究的突破层出不穷,太空探索还未兴起,对于宇宙的向往和科技的崇拜正成为主流思潮,而许多科幻小说也都在构想人类运用高科技的繁盛未来。 赫伯特试图把人的能力和力量,从那些外在的科技重新回归到人类自身。小说中,人工智能和高科技被限制的前提下,减少了对于单纯“科学技术”的想象,更聚焦于构想人类本身的可能性与突破,比如主角能够预知未来,设计“真言师”这样可以操纵语言和意识的特殊能力角色。 另一方面,赫伯特把重点放置在描绘自然世界蕴含的巨大未知,再将人放置于其中,探索人与世界的连接。因而《沙丘》电影中的那些慢镜头,其实是在描写一个人内心的恐惧,和他的勇气。一个人,如何能在混乱的、没有方向和明确未来的世界里寻找自己的位置,最终再寻找到自己的命运? 西夏评论说,维伦纽瓦的《沙丘》和《降临》有一点非常相像,主角都预先知道了未来,知道了命运,甚至知道命运中将遭遇的可怕的东西,但是最后他们还是鼓起勇气去经历这样的人生。 《沙丘》中有这样一句话, 生命的奥秘不在于去解决什么问题,而在于完整经历生命本身。 《沙丘》 维纶纽瓦的很多作品,从《边境杀手》《焦土之城》到他的科幻片《降临》和《银翼杀手2049》在内,主角都处在一个混乱无序、没有方向感的世界,他们都必须找到自己的方向、找到自我身份、并克服内在的恐惧,去勇敢面对命运。这是他作品的一贯主题。 除了个人命运,另一层让我们可以思索的,是小说和电影中所呈现的“未来”概念,它并不是我们一直认为的线性发展的未来。或者说,它并不是在真正构想未来,而是在描写某个遥远的、异于我们时空的某种可能。 《沙丘》的“中世纪王子复仇记”的外壳,不过是为了拉近与观众的距离,真正的兴趣是提供一个陌生化的平行世界,在那里有着奇异的技术形态,而我们得以思考自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