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动手匆匆忙忙穿衣服。
等到马车备好,太阳已经升上来了。雨刚刚停住,云很快地奔驰着,天上一些蔚蓝色的透光的空隙变得越来越大。初出的阳光怯生生地映在下面的小水洼里。律师拿起他的皮包,穿过前堂,去坐马车,这时候日穆兴的妻子脸色苍白,似乎比昨天还要苍白,带着泪痕,注意地瞧着他,眼睛一眫也不眫,现出姑娘那样的纯朴神情,从她的哀伤的脸容可以看出她羡慕他的自由:啊,要是她自己能离开此地,她会多么高兴啊!还可以看出她有话要跟他说,大概是要他为她的孩子出些主意吧。她是多么可怜啊!这人不是妻子,也不是女主人,甚至不是一个女仆,倒象是个穷食客,一个谁也不需要的亲戚,一个渺不足道的人。……她的丈夫忙忙乱乱,不停嘴地讲着,一边抢在前面,送客人出门。她呢,惊恐而负疚地缩在墙边,一直在等个方便的机会好开口讲话。
“欢迎您下次再来!”老人反复说着,一刻也不停嘴。“您明白,我们一定尽其所有来招待您!”
客人匆匆地坐上马车,显然十分愉快,仿佛生怕这当儿会有人扣留他似的。马车象昨天那样蹦蹦跳跳,吱吱地尖叫,猛烈地撞响车后拴着的一个桶子。律师回过头来,带着一种特别的神情朝日穆兴看了一眼,仿佛他象从前那个土地测量员那样,想骂他一声贝琴涅格人或者别的什么,然而温和的性格占了上风,他忍住了,什么话也没说。可是走到大门口,他忽然忍不住,欠起身来,响亮而气忿地嚷了一声:“我讨厌您!”
接着,马车驶出门外,不见了。
日穆兴的儿子站在堆房旁边:大儿子拿着一管枪,小儿子抱着一只灰色的公鸡,头上生着鲜艳美丽的冠子。小儿子使足力气把那只公鸡往上抛去,那只鸡飞得高过房顶,在空中翻了个身,象鸽子一样。大儿子开一枪,那只公鸡就跟一块石头似的落下来了。
老人心慌意乱,不知道该怎样解释客人这一声奇怪的意外的嚷叫。他慢吞吞地走回房子。他在房子里靠着桌子坐下,琢磨了很久,想到当前的思潮,想到普遍的道德败坏,想到电报,想到电话,想到自行车,想到这一切多么不必要,渐渐地心平气和,然后不慌不忙地吃完饭,喝下五大杯茶,躺下去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