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美国时虽然过得困苦,但遇到了非常好的老师乔多斯教授。这位教授师从20世纪重要的钢琴家施纳贝尔,是美国很有名的钢琴家,却会在音乐会结束时问朱晓玫:“你真的认为我有能力举办音乐会吗?我该继续吗?”这样的谦卑深深影响着她。
每次录完曲子,朱晓玫都不敢听自己的CD,怕发现这里不好,那里不好。有一次,朋友在开汽车时放了她的录音,问她,你觉得这个弹得怎么样啊?她说,还可以啊。朋友哈哈大笑,告诉她,这是你自己弹的。
她经历过动荡的年代,有着很深的愧疚感,认为自己是时代的幸存者,“我的音乐,要献给我们这一代那些再没有机会的人”。
2014年,她受邀回国办了几场音乐会。济南那一场,当年音乐学院的同学们没有告诉她,从世界各地赶来。他们默默坐在第一排,都低着头,怕打扰她。演出结束后,灯光亮起,大家全都站起来。那一刻,她感受到了同辈的支持。莫扎特的曲子
朱晓玫在巴黎的家距离罗浮宫只有10分钟路程,离巴黎圣母院、毕加索故居、伏尔泰故居都很近。巴黎的天气一年四季都不热,天空很蓝,她时常漫步在塞纳河岸,看咖啡馆里的服务员飞快地招呼客人。
朱晓玫鲜少购物,积攒了很多年的钱,最后在房子和钢琴之间,选择了一台斯坦威三角钢琴。母亲曾教育她,钢琴不是一个物件,而是“家庭的成员”。
这些年,朱晓玫穿的衣服都是妹妹和朋友帮忙买好的。赞助商邀请她参加活动,要给她订商务舱,她说经济舱就可以了。一次她去音乐会弹琴,门卫误把她认成了女佣,说今天早上女佣已经来过了,她一点不生气:“把我当成普通人,这个评价多好。”
旅法钢琴家顾劼亭还记得第一次去朱晓玫的家。尽管有心理准备,顾劼亭还是有些震惊,她没有想到,一位年近60岁的钢琴家,还住着租来的房子,什么家具都没有。
朱晓玫在巴黎的生活还是那样,每天起来第一件事就是弹琴。有时候她弹到自己都有点不懂了,才觉得安心,“因为什么时候你觉得自己弹得已经很好了,就说明你无法进步了”。
她经常被问到的一个问题是,如果没有钢琴,人生会是什么样子?在70岁这个年纪,再一次面对这个问题时,她回答:“可能结了婚,生了三四个孩子,买了三四套房子,也可能早离婚了,因为结婚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那真是不堪设想。”
朱晓玫的许多同学担心,她年纪越来越大,如果她生病了,谁来照顾她。年少时音乐学院的那批同学,有人做了房地产经纪人,有人成为针灸师,有人从事钢琴进出口业务,有人成为音乐家——几乎所有的人都变得富有了,除了朱晓玫。大家很想关心她,但是又怕打扰她。
朱晓玫反而很淡然。前些时间,她录了几位音乐家最后的作品,贝多芬、舒伯特、海顿、莫扎特。她发现,莫扎特最后一首作品跟第一首作品一样,他对死亡没有恐惧。
她也希望自己做一个对死亡没有恐惧的人。音乐家会聊的一个话题是,“葬礼上要放什么音乐”,曾有人问过她:“晓玫,你的葬礼上要放哪一首巴赫,是《哥德堡变奏曲》吗?”现在她找到答案了,她不想在自己的葬礼上放巴赫。莫扎特是永远年轻的音乐,他从来没有长大过,莫扎特的最后一首音乐和第一首是一样的,纯真,热爱生活,永远像个孩子。她希望自己的葬礼上放的是莫扎特的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