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果尔写完信以后,站起来,把全信从头到尾读一遍。老头子没有听懂,可是信任地点着头。
“写得不错,挺通顺,……”他说,“求主赐给你健康。写得不错。……”他们在桌子上放了三枚五戈比的硬币,就从饭铺里走出去了;老头子眼睛一动不动地直视着前面,象瞎子一样,他脸上流露出充分的信任,可是瓦西丽萨走出饭铺时却对一条狗摇一摇手,气冲冲地说:“去,瘟疫!”
老太婆通宵没有睡着,种种思虑搅得她心神不定;黎明时分她下床来,祷告一下,就到火车站去寄信。
离火车站有十一俄里路。
二
勃·奥·莫节尔韦依节尔医师的水治疗院即使在新年也象在平常日子一样地工作,只有看门人安德烈·赫利桑菲奇穿上镶着新的金丝绦的制服,皮靴擦得格外地亮,他对所有的来人都拜年,向他们恭贺新禧。
那是早晨。安德烈·赫利桑菲奇站在门旁看报。十点钟整,一位熟识的将军来了,他是这儿的常客,随后,一个邮差来了。安德烈·赫利桑菲奇给那位将军脱掉军大衣,说:“新年新禧,大人!”
“谢谢你,好小伙子。祝你也这样。”
将军走上楼去,对一个房门扬扬头,问道(他每天必问,每次问了以后总要忘记):“这个房间是干什么用的?”
“按摩室,大人!”
等到将军的脚步声消失,安德烈·赫利桑菲奇就瞧了瞧收到的邮件,发现有一封信上写着他自己的名字。他拆开信,看了几行,然后眼睛看着报纸,不慌不忙地向自己的房间走去,这个房间就在这儿楼下,在过道的尽头。他妻子叶菲米雅正坐在床上,喂孩子吃奶;另一个孩子,年纪顶大的一个,站在她身旁,把他那头发卷曲的脑袋枕在她的膝盖上,第三个孩子睡在床上。
安德烈走进自己的房间,把那封信交给他的妻子,说:“大概是乡下寄来的。”
随后他就走出去了,眼睛没有离开过报纸,在过道上离他的房门不远的地方站住。他可以听见叶菲米雅用颤抖的嗓音念了开头的几行。她再也念不下去,对她来说,这几行就足够了,她的泪如泉涌,搂住她那大孩子,吻他,开始讲话,谁也闹不清她究竟在哭还是在笑。
“这信是外婆写来的,外公写来的,……”她说。“从乡下寄来的。……圣母啊,圣徒啊!现在那边已经下大雪,雪堆到房顶那么高了,……那些树白白的,白白的。小孩子坐着小小的雪橇。……秃头的老外公,坐在家里炉台上,……有一条小黄狗。……我那些亲人啊!”
安德烈·赫利桑菲奇听着这些话,想起来他的妻子有三四次给他一封信,求他寄到乡下去,可是总有些重要的事情来打岔,他没有寄出去,那些信也不知丢到哪儿去了。
“有些小兔子在野地上跑来跑去,”叶菲米雅哭着说,吻着她的男孩。“外公温和,心眼好,外婆也心眼好,仁慈。村里的人相处得挺亲热,他们都敬畏上帝。……村子里有个小小的教堂,庄稼汉们在唱诗班里唱歌。求圣母,保护我们的母亲,带我们离开这个地方!”
安德烈·赫利桑菲奇趁没有外人来,就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去打算吸一忽儿烟,叶菲米雅就忽然止住哭,一声也不响,擦干眼睛,光是嘴唇在发抖。她十分怕他,哎,怕极了!他的脚步声一响,他的眼睛一动,她就发抖,心惊胆战,在他面前她连一句话也不敢说。
安德烈·赫利桑菲奇开始吸烟,可是正在这时候,楼上的铃声响了。他就熄掉纸烟,做出很庄重的脸色,跑到大门口去了。
将军从楼上走下来,刚洗过澡,脸色红润,精神抖擞。
“这个房间是干什么用的?”他指着一个房门,问道。
安德烈·赫利桑菲奇就挺直身子,双手下垂,紧贴裤缝,大声说道:“夏尔科淋浴③室,大人!”
【注释】
①“圣诞节节期”从俄旧历十二月二十五日(公历一月七日)至一月六日(公历十九日),共十二天。基督教会为纪念《圣经》中所说基督诞生和受洗而规定。
②希腊神话中的酒神狄奥尼索斯的别号。
③“夏尔科淋员是一种淋浴疗法,由法国神经病理学家夏尔科(1825—1893)首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