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浩的心揪得紧紧的。他看到了媒体上关于医疗专家小组武汉之行的报道,但是他不敢断定,只是一个劲地催促二表哥赶紧住院。
然而这时,医院已经没有病床了。
22号晚上10点,李浩从武昌赶到汉口,又从漢口赶回武昌。
武汉在一夜之间“封城”,所有的公共交通工具都停止运行,李浩从武昌再也到不了汉口了。
1月23日,二表哥在电话里说:“你不要跑来跑去了,我晓得我这病是怎么回事。你要是真让我放心,就莫再来了,照顾好你媳妇。你要是不听话跑过来看老子,老子还死得快些。”
第二天是大年三十,二表哥开始高烧不退,躺在床上时而清醒,时而糊涂。
此时的武汉,街上冷冷清清。据说社区诊所的医生也病了,二表嫂找不到能够帮忙的人。姨妈只能搬张靠椅,坐在二表哥床边,抓着他的手,“儿啊、乖的”,一遍又一遍地唤着。
对二表嫂来说,那几天仿佛是一百年那么长,又仿佛是一秒钟那么短。
1月29号,正月初五,那一天的阳光很好,照在老巷子的红砖黑瓦上,那么温暖。早上8点,二表哥平静地离开了这个世界,没有人们说的如溺水一样的挣扎。二表嫂说,那一定是他舍不得他的老母亲和老婆难过,就忍住了自己的难过。
二表哥走了,社区的人在他家的门上贴了封条,说按规定与他密切接触的人必须居家隔离。几天后,社区的人和医生上门做排查,姨妈和二表嫂的核酸检测都是阴性。医生说,这简直是一个奇迹,有多少家庭都是一人得病,全家感染。
二表嫂说:“你二表哥把这一家人的罪都背在他自己身上受了,是他保佑了我们这一家老小的平安。”六
直到社区的人陪着李浩去汉口殡仪馆领骨灰盒,这当中的68天,姨妈和二表嫂没有走出这老房子一步。婆媳俩相依为命,一直在絮絮叨叨地回忆着二表哥的种种事情。仿佛只有这样,他就会跟她们在一起,挨过冬天的最后几天,挨过今后的每一天。
二表嫂唯一没有告诉她婆婆的是,不是她不愿意为二表哥生孩子,而是医生说二表哥这辈子没有福气生孩子。
4月7日那天,细雨纷纷。李浩捧着骨灰盒出了殡仪馆,大表哥开车带着二表嫂等在停车场。社区的安排是出了殡仪馆直接去公墓安葬,李浩要求,能不能绕道武昌,他想让他妻子抱着刚满月的一双儿子等在他家的小区门口,让他的父亲看一眼孙子,也让他的儿子看一眼爷爷。
社区工作人员答应了。车在小区门口停了5分钟,大表嫂带着李浩的媳妇,抱着双胞胎等在那里。李浩的媳妇一手抱一个孩子,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鞠了3个躬。
二表嫂在车里失声痛哭。七
姨妈终于同意住到大表哥家里去,她觉得自己不能一直拖累二表嫂,应该让二表嫂去照顾她那一对重孙子,就像二表哥当初对李浩承诺的一样。
这样一来,老巷子里的房子就空了。大表哥当家,说这老房子以后怎么处理是李浩的事情,李家人谁也不准有意见,理由只有一个——这房子是二表哥的。
二表哥仿佛一直活在2020年老巷子的春天里。
他把他心里的春天,在那些平常的日子里,以简单的姿态送给了身边的亲人。他把2020年的春天,在那十几天艰难的日子里,以决绝的姿态留给了活着的亲人。
这人世间所有的春天,都属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