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美香走了。乔乔在墓地前站了良久,憬然有悟。他想,他知道马小燕在哪里。
杀死那个文艺青年
A市。
乔乔租了一辆车开到码头,下了车,沿着江堤走,暗沉的江面无边无际,好像大海。浓雾从水面升起,漫上云端。天上挂着一轮月亮,又大又圆,发出淡淡的光辉。
长堤尽头的沙滩上,站着一个姑娘,她穿着纯白的棉裙,垂下两条乌黑的麻花辫,纤弱得随时能被风吹走。
“你知道我会来这儿?”她没有回头。
“我猜的,今晚是船难的十周年。”乔乔站住了。
“是啊。”她轻声叹息。
“为什么要帮我?”乔乔问
“我在录音里都说了,是我杀的人。”她淡淡地说。
“用弩箭,用声纹眼镜,用呼吸贴标?”
“是。”
“扯淡。”乔乔说,“这么细的胳膊,拉得动弓箭吗?声纹眼镜,生态猪贴标,其实噱头大过实际用处,没多少可操作性。就算可以操作,怎么确定能射中要害?”
“所以我没有射中呀。”她轻飘飘地说。
乔乔摇头,继续说:“你说对江水柱因爱生恨,所以想杀了他,这也是谎话。”
马小燕沉默。
“你不是因为江水柱要娶廖美香,才决定要杀他,从一开始,你就想杀他。”
乔乔向她缓步走去,说道,“你四年没有和家里联系。我们都知道,当你想做一件高兴的事,不会害怕让亲人知道。只有你想做危险的事的时候,你才不愿意让他们知道。”
他说到这里,眼前忽然出现一个情景,冰糖搁在马路中央,钻石一样闪闪发亮。白色高跟鞋踌躇不定,终于转身,坚决离去。
“要杀他,你有比弩箭更适合的工具,蘑菇。就算不是毒蘑菇,普通蘑菇也是含有重金属的,只要会调配,精神致幻,肝脏损害,什么效果都能达到。还记得那天晚上我们吃的蘑菇火锅吗?才吃了那一次,我就产生了幻觉。江水柱呢?他常常陪你吃饭,每顿饭都有蘑菇吧。怎么让毒素沉积,没有人比你更专业了吧。这就可以解释江水柱这几年为什么性格大变,甚至把家里弄成一座大庙。其实蘑菇里的毒性多喝水是可以消解的,偏偏他是个讨厌喝水的人。那天晚上,我在塔上看到他红着眼向我扑来,只顾着害怕了,现在想起来,他本来已经中毒太深,再加上勒索信的刺激,终于崩溃了。”
她轻声说:“可是我为什么要这么对他呢?”
乔乔站在她身边,打量她的神情,说:“是因为……海盗?”
她的嘴角绽出微笑。
“那年夏天,我认识了一个少年,他没有家,到处流浪,打一阵工,走一段路。他喜欢在船上做工,睡一觉,就到了另一个地方,工钱抵旅费。那天我从学校回家,雨太大,我摔进水潭里了,他在一旁路过,跳进来扶我,从此以后我们就成了朋友。
“我没有朋友,从小到大,周围的同学都觉得我是怪人,可是他不这么想,我那些稀奇古怪的念头和幻想可以全部说给他听,他从来不会笑我,而是很认真地听,还会问许多傻问题。他也不在意我看不见。我们一起读书,一起散步,一起吃零食,他教我跳舞,踢踏舞,华尔兹,他都会跳。他是我第一个朋友,也是唯一的朋友。
“有一天,他告诉我,他打工的那条船快要开了,我觉得很意外,那段时间雨好像永远都不会停,我以为他还会留很久。那天雨很大,可是我想到以后再也见不到我的朋友,心里很舍不得,想给他送行,包了好多点心,偷偷溜出了家门。
“他在码头上看到我,问我怎么这么大雨还来,我说给你带了好吃的路上吃。我们进船舱避雨,一边聊天,一边吃我带去的点心,不知不觉天就晚了。这时我感觉不对劲,船在动,即使要出航,为什么不是明天一早,非要选雨这么大的晚上?他跳到窗口,叫了一声:怎么会这样?真开船了!他跑去开舱门,舱门打不开,从外面锁上了,他就拍门大喊:江老板!江老板!我还有朋友在这儿!你让她先上岸!我也过去一起拍门,和他一起喊江老板。江老板好像远远应了一声,就是不来开门。我忘不掉那晚,雷声,雨声,大浪疯狂地拍着舱壁,拍得我耳朵要爆炸啦。后来水从舱底漫上来,越升越高,我们站到了箱子上,水还是漫过了我们的腿,胸和鼻子。我想我就这样死啦,在水底我们还是手拉手。
“我醒来已经是一个月后,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得救的,可是我的朋友,我唯一的朋友死了。
“后来我从盲校毕业,在推拿中心工作,有一天来了一个客人,他们说是个大老板,让我好好做。我还是像往常一样工作,这时他说了一句:小姑娘,按得不错。当时我脑袋轰的一声,我认得这个声音,永远也不会忘记,这是江老板的声音!我表面不动声色,按得更细心了,还跟他介绍了许多关于养生保健的知识。我当时的想法是,不能让他跑了。他非常满意我的表现,提议让我跟他回去,做他的私人按摩师。我想了很久,决定跟他走。我没有任何证据证明那条船上曾经出过一条人命,我只能用自己的方式报仇。”
雾气越来越浓,像乔乔此时迷惘的心情。马小燕向前方走去,乔乔跟上去,拉住她的手臂。“你要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