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评价《新蝙蝠侠》的时候会提到2019年上映的另一部令人瞩目、被认为有创新突破的DC漫改《小丑》。其实这两部电影除了风格都偏向黑暗阴郁外,在主题章程、叙事手法,甚至表演技法上都非常不同。共同点可能在于,《小丑》也选择了背离传统超级英雄电影的范式,更为激进地选择了现实主义电影,或者如某些评论家所说的“社会恐怖片”,作为类型模板。所以当时《小丑》斩获金狮没有激起我的太多意外,因为它很大程度上真的只是让欧洲现实主义电影里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主角,变成了小丑本人。 要谈论超级英雄电影,只谈论DC显然是不够的,所以我们还得聊一聊“老对家”漫威。和DC的这两部试图从超级英雄片范式中跳脱的电影不同,漫威在2019年的《复仇者联盟4:终局之战》之后仍推出了几部标准的超级英雄电影:《蜘蛛侠:英雄远征》《黑寡妇》《新变种人》《尚气与十环传奇》《永恒族》《蜘蛛侠:英雄无归》……紧接着《复仇者联盟4:终局之战》上映的《蜘蛛侠:英雄远征》还算口碑良好,但黑寡妇作为漫威宇宙中最具人气的女性英雄,首部个人电影在豆瓣仅获得6.2分。随后上映的6.1分的《尚气与十环传奇》更是一个明显的转折点:漫威电影在此之后都未能进入中国市场。虽然《蜘蛛侠:英雄无归》在失去中国票仓的情形下仍然夺得2021年全球票房冠军,但近日上线流媒体后口碑不佳,如今豆瓣评分仅有6.8分。许多观众认为影片除了“三虫合体”外并无亮点,而这点情怀也有炒冷饭之嫌。 我们把这些电影的出产年份与口碑一一列明,我们会发现除了《尚气与十环传奇》是漫威系超级英雄电影的重要转折点外,还有一个时间点至关重要:2020年。《复仇者联盟4:终局之战》后唯一一部在中国上映且获得好评的《蜘蛛侠:英雄远征》上映于2019年。然后疫情开始了,2020年因此成为基本空白的一年(《新变种人》未能进入国内院线)。等一再改档的《黑寡妇》进入国内院线,就已经是2021年。如果说《尚气与十环传奇》所引发的争议代表着在当下世界日渐鲜明的身份政治议题和日益高涨的种族/民族矛盾,那么2020年作为漫威乃至超级英雄历史上较为空缺的一年(DC当年推出的是《猛禽小队与哈里奎茵》和《神奇女侠1984》,豆瓣得分为5.8和6.1),则折射出疫情对于影视文化产业的粗暴打断。 集中在短短两三年内发生的变化,其实已经不知不觉地改变了人们对于超级英雄的认知。这些我们熟悉的英雄形象和高刺激的观影体验虽然始终能让人短暂地忘记生活中的困苦,但当如今的观众们在长时间、无止境地面对一场前所未有的疫情以及伴生的恐惧与死亡时,这些形象就开始显得陈旧和无力。他们能点燃的希望之火,就像《新蝙蝠侠》末尾的火把,只能有限地照亮我们所处的现实。 同时,身份政治前所未有地干扰我们创作并享受一种普世的英雄形象。漫威、DC、迪士尼这些大版权公司的应对模式是,为英雄换上不同的肤色、增加不同的文化背景。但这样简单粗暴的“换皮”不仅可能因为文化挪用、刻板印象而招致批判和非议——就如同《尚气与十环传奇》所经历的——还可能根本意义上地干扰人们对于超级英雄这一概念的理解:超级英雄本来就是普世大于具体、抽象大于具象、绝对大于相对、感性大于严谨的。超级英雄片的娱乐性和商业性决定了它只能是一本有感染力的寓言书,而不是一篇细致的社会研究论文。 所以,我在上文中说超级英雄电影即将迎来终结,意思其实是,超级英雄电影正在进行转向: 从体裁类型上,《新蝙蝠侠》《小丑》和更早以前的《守望者》甚至《蝙蝠侠:黑暗骑士三部曲》都或多或少做出了尝试。它们让我们耳熟能详的超级英雄偏移了超级英雄片模式,进入类型片范式内,承担类型片的主角。因此,它们能够拓展探讨与类型片更契合的主题:权力与制衡、历史与记忆、个人与群体、阶级矛盾、社会公平……这些现实问题在如今前所未有地吸引人们的关注,需要有合适的大众传媒承载关于它们的讨论和想象。 从另一个方面来说,当一种普世的超级英雄想象被身份政治干扰分割,分割后的故事也许也不再仅限于漫威、DC、迪士尼的体系之内。与其让一个国家的影视产业巨擘主导分配不同族裔在超级英雄电影中所占的比重,或许由每个共同体自己创作的,更贴近民族和文化环境的故事,能更满足人们揭露现实矛盾、治愈心灵伤口的需求,尤其是在后疫情时代。譬如对于中国观众来说,像《我不是药神》中展现出的凡人英雄,或许可以比《复仇者联盟》带来更多的感召力。 因此,《新蝙蝠侠》虽不完美、甚至有些部分略显陈旧,但我还是认为它别有一种文本以外的价值:作为一部在疫情期间摄制的电影——罗伯特·帕丁森甚至在拍摄过程中感染过新冠——《新蝙蝠侠》可能在不自觉间标志着一种前疫情-旧超级英雄片的结束,和后疫情-新超级英雄片的开启。 文艺作品总是多少滞后于社会现实,所以影片并没有直接触碰这一议题,但《新蝙蝠侠》同时用它的创新与陈旧告诉我们,在后疫情时代,我们需要一种新的故事。 我们期待着与它们相逢。 或许是新的超级英雄电影,更或许,不仅仅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