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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是陕西省原长安县大尼河村人。她是怎么远嫁到我们村里的，奶奶没说过，父母也没说过。我们晚辈也没好意思过问。奶奶去世多年后才从你你辈那里得知，她是在1929年左右，听说陕西那时兵荒马乱，并闹灾荒，她领着一个七八岁的伯父随着人流逃荒逃到了这里，距她老家已在千里之外，她确轰然不知。 我自打记事起，就没见过爷爷，听父亲讲爷爷是得伤寒病去世的，所以我的记忆祖辈就只有奶奶一人。奶奶是一个盲人，是天生的还是后天的，当时是怕勾起他们的痛苦，竟然没有问过父辈和她本人。后来知道了，竟是奶奶的一段血泪史。 奶奶病逝时，享年80岁，是在1976年的夏天。我记得初中放麦假，正在生产队打麦场干活，近黄昏时，邻居的一个爷爷捎信给我说，赶紧回去吧，你奶奶死了。赶到家时，姑姑已经到了我家，哭的好伤心。我还劝她们别哭了。因为那个时候政府刚实行火葬，抓的紧，一经发现不火葬的就抓走家里的主事人，如果埋了也要挖出来再火化。 所以我怕哭的声音太大把队干部引来。我强忍着悲痛，就没敢大声地哭。为了躲避火化，下午去世，晚上就偷偷埋了。我还清楚的记得，在送葬时我们全家都不敢大声哭。我家邻居的一个老奶奶就是在土葬两三个月后被强制挖出来给火化的。我记事起，她也是村里唯一一个去世后被火化的人。 自我记事起，奶奶的身体一直很硬郎，一年四季没见过她得过什么病，连感冒也不曾见她得过。要她命的这次病是偏瘫。据姐姐回忆是，一天中午她在桌子上吃完饭起身时，载倒在姐姐的背上，出现了偏瘫，在家治疗一个月后去世。在这一个月里，我记得我能做的就是每天上下学时跟奶奶打个招呼，告诉她我去上学了和我放学回来了。 奶奶的衣食住行就没离开过家院。每天吃完饭就是坐到土坑上，一言不发，听到动静就叫叫这个叫叫那个，我们谁在就答应一声。时常有邻家的两个老奶奶来找她歇着，她们在坑上一坐就是一上午或一下午，到吃饭时间了就各自回家了。有时候，她也到房檐下晒日头。 奶奶是个勤劳的人，别看她眼睛看不见，但她很能干活。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她还能纺棉线。每天座在纺车前能连续几个小时不动。纺的棉线细而均匀。那时候家里也没有钟表，全凭感觉计时。我们经常睡觉醒来，她还在纺线。纺车的“嗡嗡声”倒成了我的催眠曲。冬天好在房檐下晒着日头剥麻（就是把麻杆上的皮剥下来，然后搓成细绳，纳布鞋底子用。也就是现在人们流传的千层底布鞋）。 她虽然看不见，但干活的现场一点也不零乱，剥下的皮麻一把一把的绑好，麻桔杆整整齐齐地放在墙的一角。奶奶的衣服，都是她自己收拾到她单独的柜子里，她也收拾的有条理，需用那件衣服，她都能找出来。 我记得奶奶爱吃的食物一个是辣椒，另一个是柿子。 奶奶吃饭时，总是在固定的一个地方，正房靠北墙一个方桌的右侧座位。每到吃饭时，她自己下坑摸到此坐下，等着别人给她把饭端过来。母亲或者是我们总是把第一碗饭给她端过来。这是父亲交待给我们的。她的饭桌上总有一碗辣椒，一年四季不断，是母亲专为她准备的。母亲将辣椒在炉灶里用余火将培干，擀成粉，同香菜、葱等相拌，我们有时候也吃一点，那时候沉着可香哩。 每年冬天父亲都去村北十几里地的山里买些柿子回来，然后放在房檐下的桌子上晒着，等软了，奶奶就拿着吃。吃完几个再晒几个。我们也时常吃些。 奶奶对我疼爱有加。我最难忘的有两件事。一件是，我上小学时，公社（现在的乡）教育部门在“六一儿童节”举办体育比赛。临走时奶奶给了两角钱，二两粮票，让我中午饿的时候买个烧饼吃。我买了两个吃了半个，另一个半拿回来给了奶奶。 我知道奶奶也没吃过。那时的烧饼是六分钱二两粮票买一个。剩下的钱又给了奶奶。奶奶激动地哭了，说，你这“傻孩子”。现在回想起来，感觉愧疚的很，不自觉地流下了眼泪，因为我没给她买过任何好吃的食品。 还有一件就是，奶奶经常在夜间起来，从她的柜子里拿出我父母或姑姑给她买的糟子糕（蛋糕）塞给我吃，还不让我说话，怕隔壁的父母听见了。 奶奶看不见，但她对家里的每一个房屋都走不错，也就验证了她的眼病是后天发生的。尽管这样熟悉，父亲还是特意交待给我们，对奶奶要做到两件事，一是上边说的吃饭时，第一碗饭必须先给奶奶端上；另一件事是奶奶去解手时（因为我们那里盖房时厕所都在院外），必须扶助她去。由于我们劲小背不动她，所以她将手搭在我们的肩上，跟着走。下雨、雪天都是由父亲或叔叔背着她去，数十年如一日。 父亲去世后，叔叔说，乘他还活着，看看能不能把家史写一写，我也有意，就答应了，但没等抽出时间座下来详细说哩，叔叔也在阳历2020年的10月31日去世。所以详细的家史无法考证了。从叔叔这里才知道，奶奶大约是在1929年陕西省闹蝗灾时被人贩子带到十里外一个村子里，由于没有给找到下家，而流浪。家里老人听说后去人接到我家成了我奶奶。来时带着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就是我伯伯。 伯伯在抗战中参加了“抗日”区小队，并当了班长。在一次截击日军的军火战斗中牺牲。那时家里也不知道，所以一直没有见到他的尸体。到1947年土改时才知道，那时村里干部说伯父“叛变投敌”，要割他的房子。奶奶的眼睛就是因为这些不公正的事情，整天哭而瞎的。一是想陕西的老家和亲人们，出来几十年了没有联系。二是想这个伯父，不知是死是活。 三是后来父亲又因伯父的事情受牵连受到不公正的待遇。一个老太太没有人帮她，数十年的忧愁和痛苦，使她的眼睛慢慢地看不见了。在七十年代，父亲让奶奶回忆了她的家庭地址，然后试了试，写了一封信。天有不负有心人，奶奶的家人们终于来到了我家，使她的家人们得到团聚。她的家人们怎么也没想到奶奶嫁到了千里之外。至此父辈也算对奶奶有了一个交待。 奶奶的一生是痛苦的、坎坷的、无助的。根源于中国落后的社会，人性的沦丧。人啊！还是应该以善为本，人类的悲剧才能减少或消灭。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