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每次到废井边上总是摆脱不掉梦魇般的幻影,她听见井水在很深的地层翻腾,送上来一些亡灵和语言,她真地听见了,而且感觉到井里泛出冰冷的瘴气,淹没了她的灵魂和肌肤。
根据作家苏童早期作品《妻妾成群》改编的影片《大红灯笼高高挂》,曾斩获了第64届奥斯卡金像奖最佳外国语片提名、第48届威尼斯国际电影节银狮奖等诸多奖项。这样一部有关封建社会女性主义题材的作品,以小见大,从一个江南陈家大院中的“一夫多妻”的讲述,揭示了封建男权社会中的女性被物化为男性“玩偶”的现象,尽管书中的主人公有的敢于表达真实的自己,敢于表达对人生、命运、时代的反抗。也有着真实细腻的情感,也不乏包含着或多或少独立意识的觉醒,但在泯灭人性的大环境中,成为了一个个时代的牺牲品。 “反正我都无所谓,我就是不明白女人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女人到底算什么东西,就像狗、像猫、像金鱼,什么都像,可就是不像人。” 本片主要讲述:民国年间的一个财主-陈佐千在已经娶了三房姨太太之后,接着娶了19岁的女大学生-颂莲成为四姨太,颂莲因父亲茶厂倒闭而被迫辍学嫁入陈府。陈府有一条规矩,陈老爷要到哪一房姨太太过夜,就会在哪一房姨太太院里点一盏灯笼,以表荣幸;可要是太太犯了府上的规矩就会被“封灯”,表示自己不会再被受宠。年轻漂亮的颂莲一进入陈府就卷入了几位姨太太的明争暗斗之中,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她逐渐发现其它几位太太并不像表面那样如此和善,发现了陈府“井”的秘密,最后精神崩溃而疯。 在介绍这影片之前必须要先介绍原著的作者——苏童。“从某种程度上讲,我觉得很多作家一生都背负着故乡,虽然现在我住在南京,但只要一写小说我就会回到苏州,因为事实上,我写的都是我的童年......我认为童年生活其实一直在我们身上延续,甚至成长壮大。我把童年生活视为写作的最大秘密,关于自己的童年记忆,我认为每个人热爱它也好,憎恨它也罢,它都是一个写写作者一生行囊中最重的那一件物品,也是最贵重的一件。” 苏童曾经这样回忆到。正如他那名字一样,童年的环境贯彻了他的一生,在他更深的内在中,甚至还埋葬着他成长的乡土和年少时的天气,苏童在他一系列作品中,用他细腻柔美的语言和婉转氤氲的诗意、用细水流年的笔触为我们描绘了有别于“小桥流水人家”般的迷幻江南。以一个潮湿得接近恐怖的环境中,为我们描绘了一个季度可悲的女性生存的一方世界,这里的江南,出现了从未有过的暗调的冷清。 这样一个发生在即将逝去时代的江南庭院中的故事,多少会带有苏童对家乡的眷恋和回顾,潮湿的江南空气、布满青苔的井台石壁、落满藤叶的石桌、梅珊缠绵的唱戏声,流露出来了这个故事凄婉冷清甚至带有一丝血色的基调。江南小镇的文化光泽在作品中贯穿,可是水乡的繁华之中却透露着斑驳的腐朽的气息,烟雨朦胧粉饰了无数残忍和悲剧,与陈家的爱恨纠葛交相辉映。 在紫藤架下,一个穿黑衣黑裙的女人且舞且唱着,果然是梅珊。颂莲披衣出来,站在门廊上远远地看着那里的梅珊,梅珊已沉浸其中,颂莲觉得她唱得凄凉婉转,听得心也浮了起来,这样过了好久,梅珊戛然而止,她似乎看见了颂莲的眼睛里充满了泪影,梅珊把长长的水袖搭在肩上往回走,在早晨的天光里,梅珊的脸上、衣服上跳跃着一些水晶色的光点,她的头发被霜露打湿,整个人显得湿润而忧伤,仿佛风中的草...... 梅珊的谢幕同样是令人刻骨铭心的,大雪中的梅珊披着黑色的貂衣,仿佛一朵绽放的玄色梅花,梅珊绽放着自己的美丽和泪水,本是京剧名伶的她多次借京剧唱出自己的人生悲剧:叹红颜薄命前生就,美满姻缘付东流,薄幸冤家音信无有,啼花泣月在暗里添愁......也许有人认为她是不安分的,但其实她只是想把自己作为一个独立的人的权利夺回来而已。 但真正重点在对封建社会之中女性生存环境的描写,讲的是颂莲、梅珊的命运,但更是在那个时代无数女性的悲惨命运,她们无法主宰自己的身世,是被锁在深宅大院里的女性的悲歌。西格蒙德.弗洛伊德的“菲勒斯中心主义”无疑是陈家大院中最为真实的写照,女性自古以来作为被选择者缺少自我意识的存在,而“女为悦己者容”更是凸显了物化女性的社会环境。先以作品中的主人公颂莲为例,她原本是一名读过一年书的女大学生,或许她也是受到新思潮影响的“新时代女性”,但在父亲因茶厂倒闭而自缢身亡之后,她却表现出了源自人性之根的弱点,在辍学做工和嫁给有钱人做妾这两条道路中,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虽然是从人本性出发的选择,但归根到底依旧是受那男权社会所支配。哪怕当时的社会环境已经在走向现代的路上,而封建礼教留下的余孽依旧阻碍着像颂莲这样的女性去生活。 作品中另一个最重要的意向就是陈府中的那一口井。井,对颂莲他们来说,象征着死亡的召唤,但更是放飞自我的代价。这口埋葬无数秘密的井,其实是陈府数十年来无数姨太太的葬身之地,颂莲从进入陈府的那一刻起,就感受到了来自那口吞噬无数生命的井的呼唤,她知道自己应该离那个井远一点,可潜意识却被这井所深深地吸引,无法自拔地来到井边张望、徘徊。在某种程度上,井反映了颂莲内心的焦灼与矛盾和梅珊心中的反抗,向前一步就是抗争、自由和死亡,而退后远离那口井却是十分让人不甘。而影片中的梅珊就像是一个“高配版的”颂莲,她勇敢地迈出了那一步,走向了反抗,而最后的结局无疑是葬身井底,她和颂莲心里清楚彼此有几分相似,梅珊的结局好比是她亲自播放给颂莲的预告片,象征了走上前那一步的颂莲,所以她就曾经在井边对颂莲说过:“这井里,将来埋葬的,一个是你,一个是我。”颂莲无疑被这口井纠缠了一辈子,井中的黑暗对她来说好像伊甸园里的苹果,她想将它看清楚让自己不再恐惧,却也不敢靠近,而最后的结局却依旧没有逃离井的魔爪。 第二年春天,陈佐千又娶了第五位太太文竹。文竹初进陈府,经常看见一个女人在紫藤架下枯坐,有时候绕着废井一圈一圈地转,对着井中说话。文竹看她长得清秀脱俗,干干净净,不太像疯子,问边上的人说,她是谁?人家就告诉她,那是原先的四太太,脑子有毛病了。文竹说,她好奇怪,她跟井说什么话?人家就复述颂莲的话说,我不跳,我不跳,她说她不跳井。颂莲说她不跳井。 故事又再一次开始轮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