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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农忙时节任劳任怨、默默劳作的“九老倌”，无论做什么、累多少，他从没有计较，没有怨言。农闲时候的“九老倌”也从来没有停歇休息的意思。我们每次回家，不管是先前条件比较艰苦的时候，还是后来家境日渐好转了，他总是在不停的忙，连轴转。刚看到他提了镰刀扛个草篓子出去了，一会儿背了满满一篓子青草往牛栏屋里送去。坐下来，点根烟，又不紧不慢的切起猪草来。 勤快人家，自然是五谷丰登、六畜兴旺。正是他如此勤心伺候，家里的猪牛都长得好，一年下来除了出两栏猪，还能卖个一两头牛赚个一千两千的。我们每次回家去，少不了抓个鸡、杀个鸭，捕条鱼的；时令蔬菜应有尽有，一切都让我们大快朵颐。我最难忘的芋头炖猪脚。宁乡人过年有个习俗，除夕夜都要吃芋头炖猪脚——这可是必不可少的呀！除夕晚餐相对比较随意点，但半夜时分的辞岁酒特别隆重，大家都叫喝年夜酒，或者直接叫恰猪脚，也许这才是他们真正意义上的年夜饭了。芋头炖猪脚吃起来确实好吃，可是备菜需要花费工夫和心血不可小觑。我的记忆里，每年都是看到“九老倌”为了这年中“盛宴”准备一整天。上午就扛把锄头带个箢箕去湖边地头挖芋头，挖出来除净土后，将芋头挑到水渠边，蹲下身子，就着水渠的水，用小刀子将芋头的毛皮一个一个的刨去。要知道，这功夫是够折磨人的，天寒地冻的，加上这芋头皮麻人，皮肤过敏的人，一沾上就奇痒无比，直钻心窝子里。可是“九老倌”就是要在寒风中，就着冰冷的水，蹲在水渠边一个一个的把芋头刨干净，这样一蹲就是两三小时。待到他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时候，是提着一桶子白嫩嫩的芋头，一边仍然是“嘿嘿”地憨笑着，一边拖着腿一拐一拐的走进屋来。可是这还只是这顿芋头炖猪脚备料工作的一部分，接下来是刨猪脚了，这是个精细活，也是个技术活，需要先烧毛，再刨皮。烧毛要面面俱到，更要紧的是火候把握要准，火候不准，要么没烧干净毛，要么把皮肉烧糊了。刨猪脚一泡三刨的，等这些程序走完了，两只猪脚也就刨光了，收拾停当了也就一个把时辰了。到这时，“九老倌”备料总算“大功告成”了，他伸直腰，点一根烟，叭一口，听着大家说笑，看着一屋子的热闹，“嘿嘿”地笑了……。 “九老倌”不停的劳作，当然他也有休息的时候，他休息的方式就两样：看花鼓戏和睡觉。有闲的时候，常看到“九老倌”一个人守着电视机看着花鼓戏，边看边“嘿嘿”的笑，还时不时的“嚯”两声，一直看到戏唱完了才关电视机。完了问他看了什么，他的回答总是“嘿嘿，好看！”“九老倌”的另一种休息方式是睡觉，有时候吃过早饭或者中饭，他就上床睡觉了，而且一会就可以呼呼入睡。有一回，他来株洲我家，吃过中饭又准备睡觉，我跟他说：“上午才睡了，又要睡呀？”他还是一笑：“你们要上班；嘿嘿，我睡觉踏实，不碍事。”——不了解的人会以为他有点懒什么的，我知道他是不想给我们添麻烦：他没读过什么书，又是路痴，上街去逛逛的话，没有我们陪着是肯定不放心的；听老婆说她刚参加工作的时候，“九老倌”送她去单位，在湘乡转车的时候就差点走丢了。 “九老倌”就是这样事事处处都替人想着、扛着、做着，即使是小孩子不懂事，他也是一味的替孩子想着。记得女儿宁瑜小的时候最喜欢外公外婆来家里了，因为他们一来，“九老倌”就会陪着她打扑克——拖板车，而且是一定让外孙女赢得哈哈笑，即使有时宁瑜耍赖了，他也是笑着“嘿嘿，你赢了。”后来“九老倌”老了，做不动了，甚至走不动了，可是他还是念叨着：“老二还没讨堂客，考了驾照没买车，我得攒点钱帮他买个车呀！” “九老倌”的好，也许你会觉得太碎了、不经典，但在我，在熟悉他的心里，他就是最实在、最可敬的好人。特别是他的“嘿嘿”的憨笑，是经典的，是深情的，是深刻的；我知道，他的笑是认可、是包容、是大度、是担当、是执着、是理解、是满意、是满足、是爱的，是甜的。 80岁以后，“九老倌”真的越来越走不动了，特别是他大脑的机器走得越来越费劲了，有时候大解小解都有点记不起了。我们回家去问他：“去我们家玩去不？”“嘿嘿……”他笑笑，不说话。我们知道，他心里其实是想去的，就是怕麻烦我们。 2019年正月，春节过后不久，好人“九老倌”走了，带着他“嘿嘿”的憨笑，带着他所有的好，走得那样匆卒，那样突然，那样不忍心多想。给“九老倌”办后事的那两天，一向坚持父母死后不哭的老婆竟然哭得“歇斯底里”，而且我这个大男人，看着、听着，也忍不住哭了。 2022年9月 于株洲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