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12月,我与国学班若干同学组团游览以色列和埃及。说是同学,其实都是企业的老板。其中有一个山西煤老板大叔,长得又黑又胖。
煤大叔一进购物中心就跟着我,好让我给他当购物翻译。
煤大叔最炫的就是裤兜里那一摞摞取之不尽的百元面额美元,用牛皮筋儿勒得结结实实的。每次达成交易,他都特信任地把一摞美元交到我的手上,让我帮他数好、付账。
作为同行组员,虽然我每次都帮煤大叔把购物事宜办妥,内心还是犯嘀咕。嘀咕的内容,大概就是纸醉金迷的煤老板生活啊,暴利无底蕴的行业啊。
全程好几趟飞机,煤大叔等几个富贾都在商务舱,我等坐在经济舱。最后,从开罗返程,煤大叔说,还是坐一起好,可以说个话儿,遂换成经济舱,坐在我旁边。
抵京时间是12月11日下午,事后才知道,北京当天遭遇十级罕见大风,大风甚至撕裂T3航站楼屋顶。
下降过程中,我们在机舱里感觉到强烈的风力与摇摆,忽高忽低中,多人惊呼,并且呕吐。透过舷窗,我清楚地看见机翼,一下朝向天空,一下又朝向地平线。
我死死抓住扶手,浑身僵硬绷紧,脑中开始不自觉地迅速掠过我的前半生和亲人面容。
这时,煤大叔伸过一只大黑手,用力抓住我的右胳膊,说:“我出来前,请人开过卦,没事。”
我掩饰不住惊恐,问煤大叔:“卦准吗?”
煤大叔说:“每次下矿前都开,准。”
我略微感到一点安慰,心想,煤老板竟然也下矿啊。
已经放下起落架的飞机,连续拉升两次,在半空绕圈。整个机舱没有一个人出声,估计刚才呕吐的也都吓傻了,一片死寂中。煤大叔慢慢地说:“所以,活的时候,别耽误。”
我连忙说:“我还行,耽误得不多。”
煤大叔停了停,又说:“你得分清什么是热闹,什么是丰富。你得丰富。”
我听愣了,原来,我又一次犯了“外貌协会”的错误,黑胖的煤大叔在机舱中升华了。
30分钟后,飞机安全降落,机舱内竟然响起美国主旋律电影里才有的热烈掌声。
我相信,当天下飞机的人们,都比以往更热爱他们的生活,我也是。
可惜在当天那种极端的情境下,我还没来得及问煤大叔,到底什么是热闹和丰富,旅行团成员就在机场告别了。
我开始回忆一起旅行时的煤大叔。
煤大叔去景点前和休息时间,都在看书。
煤大叔说,不要安排吃中餐,要吃没吃过的。
煤大叔说,他矿上有几万人,不好管。
煤大叔说,要是几万人都像以色列人和埃及人一样有信仰,也许就好管了。
煤大叔说,要是早几年多看点国学书,就好了。
煤大叔说,有信仰比没信仰好,有得怕。
煤大叔让我帮他买的所有东西,都是给老婆、儿子、儿媳妇的。
煤大叔说,你们净聊那些没用的。
到底什么是热闹,什么是丰富呢?
那天,在飞机的摇摆中,我暗暗发誓,这趟如果能降下来,我得分清热闹和丰富,我得丰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