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活(第十一章)(5)
时间:2022-10-27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奥尔罕·帕慕克 点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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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一次又一次地谈到他爸爸如何在宁城广场的二楼上点着那微型蒸汽机,他听得激动不已。法菲克的太太是威尔士人,他们已经有了一个即将实现的计划:因为法菲克在军队里是一位工程师’五十五岁便可以退休,他们希望回到英国威尔士去,法菲克太太在那里有所房子,准备把那普莱埃尔牌钢琴也带过去。”我丈夫讲述着,卡车走得很慢,但已狠狠地穿过了扎拉比平原。我丈夫这一番叙述使我平静下来。对我来说,他实际上是讲述了第一次在我房间墙上见到的伊尔卡。我的伊尔卡也是这样一个花哨人物,也是像法菲克和什多尔康这样的美男子。我丈夫肯定是为他自己而讲的,好让自己平静下来,把我的伊尔卡也列入到他朋友们的肖像册中。其实他们根本就不是他的什么朋友。过些时间再回过头来看,实际上这位法菲克是很棒的,就像什多尔康也是很棒的一样。那位哈利则像一位英雄牺牲在保卫英格兰的战斗中。我丈夫把一切的一切都押在写作这一宝上,想让自己在写作上也成为最棒的。大概我丈夫也被这写作吓蒙了,因为他早已是四十五岁的人,可老也成不了他该成为的人,而他的朋友们却如愿以偿。我在卡车亡说过了,只等我们把这个家安顿妥一点儿,就去给我丈夫买台打字机,我将努力让他别再去干那苦力活儿,只呆在家里写作、写作、再写作,一直到写出他的第一本小说、第一部手稿,虽然不出版,但是他和朋友们久久梦想的这么一部手稿,让他成为最捧.的,第一号的。后来我们便打起瞌睡来了。布热佳接着抽他的烟,一支接着一支地抽。等我抬起头来,揉揉眼睛,我丈夫倒在我的肩上睡着了。雨大概早已停了,我们的车开进了利本尼,停在路灯底下,早巳过了半夜。布热佳费劲地爬到卡车亡的家具堆上解开绳索,我丈夫绕着卡车跑一圈,将绳索从这边抛在那边。布热佳小心翼翼地将家具一件件搬下来,我丈夫首先走那块大镜子,将它靠在敞开的大/?上,等把走廊和院子里的灯一打开,只见我们房间里还亮着灯,耐心等在那里的贝比切克还在,他一整天都在用石灰粉刷我们的新房间,我和我丈夫决定用它来当厨房,卧具和帝国风格的五斗柜放到我们原来住的那间房里。我丈夫和贝比切克小心地将镜子搬了回家,靠在墙上,然后走回来爬上卡车去帮布热佳取家具,他又小心地将装着照片的内衣筐递给我,我先将它搬回家,然后往床底下一塞。接着我们搬椅子,跟贝比切克一块儿将小桌子、小玻璃柜和箱子统统不声不响地搬走了。布热佳不想再进屋去,他也不想睡,只想将车子开回宁城去,再饱吃一顿,煮杯咖啡,然后按习惯挨着他妻子躺下。贝比切克也习惯回家去睡,他告别说:“博士,明天你请客,上拉吉酒馆喝几杯,记在您的账上。”我丈夫后来忍不住笑着对我说:“你知道我跟着我弟弟爬上卡车时,偶然朝隔壁二楼上的第一扇窗户一瞧,看到一个爷们儿正躺在床上和他老婆亲热,后来……往下我就没注意看了。咱们也上来试一试,怎么样?其实人们叫是叫他哈利,哈利他本名叫瓦舍克·叶林涅克·瓦茨拉夫,可是全城人都叫他哈利,因为他长得像一个美国演员……知道不?”
一个星期之后,我丈夫和贝比切克布置出一个厨房和卧室来。我已经在期盼着:等到我们俩先到屋里,然后我丈夫关上门,用地毯挡在门前,门把手下再堵上一张大桌子;等到能从过道门走进那贝比切克将拱形屋顶刷得漂漂亮亮的新房间;等到贝比切克和我丈夫把那块几乎占了整个一面墙的镜子用螺丝钉固定到墙上,这块镜子能把两个窗子都照进去,院子里的一切,每一个不仅上我家来的,而且转个弯上台阶到外廊再进斯拉维切克家的人都能从镜子里映出来;等到我将新窗帘挂到我爸爸所想像的那个厨房里,到这个时候,我呆在家里,可真称得上年轻的太太了。如今在厨房里的那盏可上卜拉动的赛采赛风格的吊灯下面是一张亮堂堂的桌子,上面通常摆一瓶花,我丈夫喜欢花。我从来不善于把花插到花瓶里去,我也从来不知道去花店里买花,我从来对摆静物一窍不通,因为自从他们把我从我们的别墅带走、从我被关起来、被押到砖厂去劳动的时候起,我就停止了对一切美好东西的兴趣。那时我一切都得靠自己安排,是我的爸爸、如今则由我的丈夫来将我从沮丧消沉中唤醒过来。我丈夫他懂得将常青藤挂到窗子上,将鲜花和仙客来挂到摆在两窗之间的镜子上,我丈夫自从我们从别什江尼搬来这些家具之后,似乎有些改变,主要是他感到十分自如,因为他能同时生上两个炉子,我随便什么时候回来,到处都暖暖和和的。我丈夫还从旧货店买了一个名牌炉子,用它们来生火。茨冈人常给他送几桶煤球来。晚上他总是用报纸包上四个煤球,轻轻将它们塞到炉膛里。这些煤球到第二天早上才熄了明火,开始冒烟,然后只需打开炉门添些柴火,煤灶里的火便又烧得噼啪直响,十分欢快。在厨房里有个新砌好的炉灶,我们已把原来那个铁炉子搬到院子里去了。我丈夫只买了两枝文竹和常青藤,用它们来装饰摆在板棚窗前的炉子。外面的爬山虎藤的枝叶,越过沃拉吉米尔住在这儿时给我丈夫做出来的真像面具,从板棚顶上耷拉下来。尤其到傍晚时分,厨房里显得格外美。桌子上方的灯光由一盏碎花灯罩罩着,仿佛灯泡外面披了一块德国民族服装上的围裙,活像透明的女短衫,拱形天花板为米黄色,台桌雪白耀眼。我喜欢这么坐着,瞧着我放在白台布上的那双手,旁边,总是摆一个插着仙客来的便宜花瓶,再旁边便是一盆文竹。我丈夫真是碰什么什么坏,什么都被他那粗糙而僵硬的手指弄得脏兮兮的。但是我不得不承认,我丈夫对哪儿该摆花、哪儿该摆桌子椅子这一点都有着女人特有的审美观。主要是他喜爱小花,只是些非常小巧玲珑的花,喜欢将它插在芥末瓶里或者那前辈们用来喝黑麦烧酒的玻璃杯里。如今我喜欢傍晚呆在家里,盼着黄昏的降临,有时我甚至都有些等不及地打开我那有着像民族服装围裙上的花纹图案灯罩的灯,然后喜欢从新开的门走进房间里去。我每次都要照一下镜子,那里面把什么都照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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