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点左右,义三回到值班室,发现桌上有张留给自己的条子。上面写着“请到麻布江之村来。千叶和叶子”。
“千叶和叶子的‘和’不是多余吗?!”
义三脱下白大褂,换上外衣,仔细地看了看这张铅笔写的条子,发现这个“和”字显示出了桃子的智慧。这是在告诉他:桃子是和父母一齐来的。麻布的江之村是桃子一家人经常下榻的一家旅馆。他们每次来东京都要住在那儿。义三也曾经去过三四次。
义三出了医院,坐民办电车,转国铁电车,换都营电车,来到了麻布的旅馆。
江之村旅馆的老板原先是在日本桥开棉布批发店的,二战以后,他把自己免受战火毁坏的房子改办成了旅馆。这个旅馆一点儿也没有旅馆的样子,房子很大,院子却是乱糟糟的。
旅馆所在的这一带逃脱了战火的毁坏,仍然维持着战前的样子。但走到大街上,却是一番截然不同的战后景象。那里有许多引人注目的洗衣店。他们的主顾都是住在这一带的外国人。这些外国人都是占领军进驻后迁居而来的。
义三被让进屋里,才发现只有舅母一人在家。
“来了。”
舅母笑着道。那神情就像昨天刚刚与自己分手似的,根本看不出是住在旅馆内的客人。
“您什么时候来的?”
“昨天晚上。”
舅母仍是那么美,那么丰腴,那么充满生气,丝毫也没有久居乡下的样子。义三心里暗暗感叹。
舅母身材修长、皮肤白皙,穿起西装来显得十分合体、漂亮。也许是因为她是唱西洋歌曲的,她生活中的一部分已经完全没有了日本式的味道。譬如说,她对日本四季的节日活动、对日本孩子的庆典活动毫无兴趣,甚至连邦乐①、歌舞伎也不甚了了。
①日本(古代)音乐。
舅母在和舅舅结婚以前,曾经上台表演过西洋歌曲,是个声乐家。她十分珍惜那时的影集。影集照片里的舅母和现在的舅母都显得那么年轻漂亮,简直难以分辨她们之间有什么不同。
义三想起了自己的母亲。母亲和舅母年纪相仿。但是,风吹日晒的劳作已使母亲面部爬上了皱纹,腰已显得弓了起来。每逢见到舅母,义三总要为她与母亲之间的差异惊叹不已。
舅父是母亲的哥哥,在男人中间个子算是矮的。他可以说是个十分务实的“生活派”人物。
舅父和舅母这样一对十分不协调的夫妻,竟然生活得十分平和。这使年轻的义三总有些不可理解。
“义三,你身上药味够大的。”
舅母慢慢地向后仰仰头,望着义三。
“这不可能。我在医院也不穿这身衣服。”
义三揪起学生制服的胸部,用鼻子闻了闻。
“有味的。那味已渗到里面了。和桃子的父亲一样。当医生就那么有意思吗?”
“桃子呢?”
“他们俩一直等你来,等不及了,出去了。我也是去看了看朋友,刚回来。”
舅母用圆润的、粉红色的手指夹出一支烟来,让了让义三,然后点燃,轻轻吸进一口,又喷吐出去。
“我看了看朋友,觉得要过就得到东京就来过。我的朋友是又教歌,又唱歌。她的丈夫是个画家,听说没有分文收入。先别说人家幸福,还是不幸,人家说起来过得是充实。我真羡慕她。”
“人家还在羡慕您呢。”
“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