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活(第十三章)(2)
时间:2022-10-29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奥尔罕·帕慕克 点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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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己有体会,机遇不是永远都有的。你注意,我们出生的那一刹那,死亡的细胞也就在闪亮了。眼下你没有孩子,那还等什么?劳动局不会来找你麻烦的,你就在家里呆着!写!你写的《雅米尔卡》使你责无旁贷,你得坐下来,写!”我不禁露出微笑,因为我知道,我丈夫最害怕的就是这一点,害怕留在家里,仅仅给他留下写作的责任。我窃笑着走出去打啤酒了。诗人希夏尔用他的塑料梳子梳理着头发,继续将烟灰磕在烟灰缸旁边我的台布上,继续重复他那句“这可真是太奇妙了!”等我提着啤酒罐和一些罐装啤酒从瓦尼什达的酒店回来,两位诗人已经在就着新鲜面包吃猪肉,从平底锅里切下一块块猪肉,蹭着钠底上的锅巴汁儿。科拉什吃得小心谨慎、斯文尔雅。我丈夫狼吞虎咽、像狗一样整块肉往下吞。希夏尔先生大概已经吃完了,或者是没有胃口,接着抽他的烟,如今将烟放在那波浪形的小烟灰缸上,拿了一小块肉。我将大啤酒罐和那些罐装啤酒放在台布上,正想拿来玻璃杯,可是科拉什先生说:“不用了,碧朴莎太太,我喜欢这么直接喝。”他拿了一罐啤酒喝着,他的一举一动像有人在给他拍照那样文雅。喝完之后,他掏出手绢,擦擦嘴巴。我吓了一跳,我的老天爷,我忘了拿纸巾了。希夏尔先生仍旧在抽烟,说着“这可真是太奇妙了!”将烟灰磕在我丈夫的裤子上。沃拉吉米尔在昏暗的黄昏中走进我们院子,后面跟着黛卡娜一步一步走上台阶。
他们有规矩地在门外擦干净鞋底。然后沃拉吉米尔敲了敲门,问:“博士,您在家吗?”我丈夫打开门,请他们进来。沃拉吉米尔和黛卡娜脱了鞋,递给我丈夫一个提包说:“博士,我妈给了我一锅冷猪肉,拿来略表心意。”诗人们与沃拉吉米尔互相问好,从谈话中听出他们已事先约好在这儿见面,除黛卡娜与他们是第一次见面之外,大家都已是老熟人。黛卡娜仍旧穿着那身航空小姐式的蓝色套装,仍旧两眼瞟着沃拉吉米尔。当沃拉吉米尔在一把椅子上坐下时,她便坐在他旁边,手掌按在他的膝盖上。像望着她的神一样地看着沃拉吉米尔。“沃拉吉米尔,我的上帝,您端这么一锅来干吗?你们吃这锅里的黄蒿籽烤猪肉嘛!这儿有啤酒,只管喝!我妻子再去打一罐来!”我丈夫嘟哝着说,喝完他那一灌啤酒。诗人们也喝完了他们的罐装啤酒。我拿起家伙又跑到瓦尼什达酒店里去了。等我回来时,正赶上黛卡娜掏出她的画搞习作来。科拉什先生打开这些线描和水彩,先像看折扇一样翻翻,然后便一张接一张地审视,看完递给希夏尔看。沃拉吉米尔很紧张,黛卡娜望着这只啄食老鹰。他如今放下这些画,然后掏出手帕,在眼镜上呵了一口气,接着便仔细地擦拭起来。我们大家都望着他,仿佛在法庭上等待着判决。到他该宣布判决时,周围一片静寂,只听得见隔壁屋里机器在测试钢轴张力的隆隆声和隐约的尖锐哨声。科拉什先生看了一张对沃拉吉米尔说:“沃拉吉米尔,我的上帝啊!您不会当真认为这也是艺术作品吧?你认为这里面也有什么天才?我的上帝,这些东西通常是三年级的孩子就能画出来的啊!”
我从沃拉吉米尔的提包里取出乎底锅,问沃拉吉米尔说:“你们准备吃冷的?还是要给你热一下?”可是沃拉吉米尔脸色惨白,耳朵朝后像一匹要咬人的马。黛卡娜的指甲紧紧抓住他的膝盖,两眼像得了急惊风似地打转,眼看要往后倒。我看着我的丈夫,想当初他曾在依尔卡的地下室里宣布说这些乱七八糟的画有点什么内在的东西,当时我是惟一说出刚才这啄食老鹰科拉什诗人说出的真话。如今科拉什又相当严肃地对沃拉吉米尔说:“您这位黛卡娜拿着这些东西既进不了美术学院,也进不了工艺美院。您瞧!”他重又打开画页,用手指着那一张张线描和水彩,内行地说:“所有这些画都是一个星期之内画出来的,这里面毫无艺术可言,一丁点艺术影子也没有。不过,你让她继绥画吧!在阿姆斯特丹保存有凡高最初的绘画作品,也糟糕透顶。肯定当时也不会有任何教授愿意收他进美术学院的。叫是他有股顽强劲儿,他没有去问任何人,接着画,结果有了飞跃。黛卡娜,接着干吧!沃拉吉米尔,既然你已经到了这里,我要是想给您办个展览的话,您的作品在哪儿?”沃拉吉米尔结结巴巴胆怯地回答说:“我都给了人了。’’啄食老鹰吼道:“您瞧!这么办吧,我每张版画付给您五十克朗,您的画就放在我这儿,等到够了一百张,我帮您把展览办起来!”啄食老鹰伸出自己的手,他少一个指头。诗人希夏尔又说了一句“这可真是太奇妙了!”将烟灰磕在还剩了一点点烤猪肉的平底锅里。我看黛卡娜真的要得急惊风了。我笑笑,笑我丈夫,也笑沃拉吉米尔,他们这些顶尖人物,未来的世界冠军们,如今由科拉什先生对他们说出了真话。这只啄食老鹰还觉得不够,挥动着一只手补充说:“沃拉吉米尔,我还得说,现在世界上通常还讲究个画幅大小问题,您想办法去请人家、或者就让我来将您的版画放大一些。主要的是您要做个大一点的阴模。主要的是您要印大张一点的版画。注意!沃拉吉米尔,别随便扔掉这些版画,这实际上都是些艺术品啊!总而言之,第一,要大张一点儿的版画;第二,您将不断把这些作品送到我这儿来,我每张付给您五十克朗。可是您注意!这些画始终是您的。然后办个展览!我,伊希·科拉什来为您作担保。’’就在这一刹那,黛卡哪从沃拉吉米尔膝盖旁翻身而起,收拾起她的东西,像疯了似她冲着两位诗人大声吼道:“你们这些公骡,没一个好东西!’,然后又冲着两位诗人骂了一通匈牙利话,舌头都大了。她大吼着:“沃拉吉米尔,我们走!”在走廊上将鞋提在手上。黛卡娜走到院子里还从下水道那儿冲着我们敞开的窗子大声吼叫:“你们这些公骡没一个好东西!”我拿起小锅,放进提包里出去追他门,又将提包塞到她抓着她的那些艺术作品的手里:“你们晚上好有吃的。”我说着,可是平底锅掉到院子里。沃拉吉米尔和黛卡娜在院子的灯光下匆匆跑着。贝朗诺娃太太正一大桶一大桶水地浇着院子,并将洗地的水扫进下水道。我拾起装着小锅的提包,跨过泼湿的地砖去迫黛卡娜和沃拉吉米尔。贝朗诺娃太太嚷了一声:“您当心点儿!”我又跑到街上去追他们两位,我从院门口那盏路灯那儿一直追到兄弟街街门那家制作骨灰盒及长明灯的店铺。我在那里忍不住大笑地将装着小锅的提包塞到沃拉吉米尔手里。黛卡娜朝铁轨那儿跑去,一路还在嚷着“你们这些公骡没一个好东西!”沃拉吉米尔说;“年轻的太太,您瞧我们这像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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