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小就是姥爷娇宠的小公主,我想象着如果我让他等我回来,也不知道会不会实现,却在下一秒惨然失笑,我放下手,有点发怔,外头的话又涌进耳中。外婆的声音是沉痛掩盖下的麻木感,又或许是叙述太多次无以复加的心痛,她说的出神,声音是呓语一般的轻轻:“我也没想到,我不过回家做饭的功夫,人便走了。” 外公走的时候,没有一个人在他身边。我总是忍不住回想,他那样爱热闹的一个人,临行的时候身边却一个人没有,他不知道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离去的。我想象着他一个人躺在床上,病房里空荡荡的,而窗外的叶子才微微散着绿意,他想坚持,却又由不得他来坚持。 有人说人到最后,可以看到那些逝去的亲人,那么是不是外公在离去的路上,也没有那么孤单寂寞。 我背靠着门倚着,左手抓着铁质的把手,冰凉又棱角分明的触感,好像一把锋利的冰刃顺着心的纹路毫不留情的切割下去。外面的声音又开始乱起来,有人在劝姥姥看开些,也有人说离去是福,每个人的话语经过门缝的挤压一齐汹涌而来,然后我便听见一声长叹,像冬日最凛冽的风挂在耳边,呼啸着,盘旋着不肯离去。 我明白那是来自姥姥心底的一声叹息,至痛从来无言。 “还说等他好了,我们一起去看看风景。”外婆仿佛对这些嘈杂充耳未闻,继续喃喃低语似的道“我连上次我们一起出去是什么时候,都记不得了。” 我上一次与外公并行,至少也要是两年前的事了,不知道是记忆自带美颜效果的渲染,还是当日的天气就是那样美好。我记得那日阳光明媚,懒洋洋的落在我们身上。 他看着楼下邻居搭出的一张桌,几个人在周围或站或坐,瞧着中心的人下围棋。这时候我们已经搬到楼房许多年,而原先陪他一同下棋的那些人,那棵老树,那些热闹的笑语,皆;随着时光的洪流早已轰然远去。可周围却依旧是小时候那种乱哄哄的嘈杂,好似一别经年,那些看棋的人一波一波更换,可那热闹却长留着,积攒着,好像是为了在那一日播放给他看的一场电影似的。 我至今仍记得外公当时眼中的神色,好像有阳光飞溅进眼里似的,一点零星的光芒是羡慕,可最终却皆慢慢化成眼里无声的叹息。 姥爷是11年得的病,这种病会使人会喘不上来气,一点一点衰弱下去,到最后只能依靠氧气机活着。他不能再抽烟,也不能大口喝酒吃肉,甚至在人多的地方也渐渐喘不上来气,不能再与许多友人一同谈论年轻时的趣事,他开始便慢慢的远离人群,渐渐弯了腰,一个人,默默品尝着病魔带给他的孤寂。从前的那些热闹,对他来说却成了无可奈何的嘈杂。 11年的我并不知道外公已经患病,那年我中考,考场分的离家极远,却又是个堵车的路口,我便央求他骑摩托带我去考试,他犹豫再三,到底还是答应了。那天他就像个小孩子,还嘱咐我要对外婆保密,那时候我信誓旦旦,可后来回想,哪里瞒得住。 考完试出来,我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他,他站在一掌宽的高台阶上,左手撑着一旁的栏杆保持平衡,右手不知道攥着什么。他穿着深灰色的半袖,身上有被汗渍洇湿的一小块痕迹,他这时候已经在用激素治疗,整个人失却了从前的灵活,有种臃肿的虚胖感,他小口小口的喘着气,脸色是不知累或是热出的青白,看到我出来,却笑一笑,右手摊过来,是一块德芙巧克力,已经有些化了软塌塌热乎乎的,像谁的心似的。 他翻身下来的时候有点费劲,两手扒着栏杆,往后退着下,脚向下用力抻着点地,看上去笨拙又有些好笑,也不知道当初是怎么爬上去的。我连忙上去搀他,他却不依,非要自己下来,落地到底踉跄一下,微喘一会。 那时候也只是觉得他老了,并没将他与病联系在一起。 身后的木门渐渐被体温捂到不再那么冰冷,灯火的余晖也慢慢被黑夜扯碎,一点点抹进夜里,小吃摊一个个接次离开,而屋里人也默然告别离去。 仿佛一瞬间所有的声音被抽离,一切又是我喜欢的,习惯的,熟悉的安静,仿佛这静谧里是一个只有我自己的世界,我听的见自己的呼吸。可在这样夜的寂静里,我却愈发渴望听到,那童年里的嘈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