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我到哪里去呢?到山里去,还是到海里去?”安利柯问。
“唔,父亲早已替你预备妥当了。”
“预备了什么?”
“你还没有到过桑·德连寨吧。你有一个舅父住在那里。那是风景很好的村子,
据说生在那里的人,没有活不到八九十岁的。父亲已和舅父商量好了,把你寄居在
舅父家里。你到那里去和海与森林为友吧。并且,舅父是做过船长的,全世界的事
都知道,还知道许多好的故事。你丢了书册,只要以海与森林为友,以舅父为师,
将比在学校中用功更幸福哩。”
“如此,我就去。”安利柯雀跃着说:“我还要养好了身体回来。”
“唔,非有可以打得倒鬼或海龟的强健身体,是不能成伟大人物的。”父亲说。
安利柯的舅父因为多年做着船长,不常来访,每年只来一次光景,来的时候总
带许多赠物:印度的本实咧,日本的小盒咧,奇异的贝壳咧,还有远处的海产物咧,
一一排列起来,俨然像什么祭会时的摊肆。舅父自从辞了船长,就安居于桑·德连
寨,安利柯还未曾到那里去过。
舅父没有儿女,听说日日在等候安利柯去。安利柯说:
“快些去吧。”
三 自然的怀里
安利柯由父亲母亲伴送,到了海岸舅父家里。舅父家房子很大,从窗间就可望
见海与森林的景色。
舅父看去是个不大多话的人,态度有些生硬。
“咿呀,我总以为你独自来的。”这是舅父对于安利柯的招呼。
父亲母亲殷勤地把安利柯托给舅父,恋恋不舍地叮嘱安利柯,说“以后常来看
你”,“把每日的情形写信回来”,舅父露出不愉快的神色来:
“什么?托里诺与桑·德连寨间隔着大西洋或是太平洋了吗?真是像煞有介萨!
就是不写信,只要大声叫喊,不是差不多也会听到吗?好,好,安利何!我把你养
成一个可以泅过太平洋的蛮健的水手吧。”
父亲母亲虽然回去了,安利柯毫不觉得寂寞,出生以来第一次来到海边,什么
都使他惊异。
海水慢慢地荡着,把苍青的海面耸起,势如万军袭来的大浪,砰然冲碎四散。
意大利的铁甲肥破浪前进,演习的大炮声隆隆地从要塞传来,震得窗子的玻璃发颤。
走到海边去看,几十个渔夫正在曳起渔网,大大的自映着夕阳闪闪地在阿里跳着。
在安利柯,他的所见所闻无一不是可惊异的。
不但海,无论向哪里看,都是好风景。时节虽已交冬,日光仍是温暖适体。落
霜的早晨还一次未曾有过。
有一日,母亲从故乡托里诺来信,信中写着这样的话:
“安利柯!托里诺的山地已降雪了,桑·德连寨是温暖的地方,还未有穹吧?”
有什么雪呢?澄青的太空中辉耀着可爱的太阳,懈、松、橄榄之叶,一点都不变色,
那或深或浅的绿色,终年都像个春天。
村子被古色的城墙围着,公园中松懈等繁茂,因而白昼也显得薄暗;充满阳光
的沙地上,这里那里都有棕桐树展着那大手似的绿叶。尤其是舅父从南洋、南美带
来了种着的热带植物,繁盛地伸着大叶。那样的风光在托里诺寒冷的山地无论如何
是难得看到的。
四 大海样襟怀的舅父
沉默的舅父渐渐多讲话了,那声音宛如在大海的潮中锻炼过的海曾的吼声。舅
父一开口,就像大洋的浪在怒吼,可是那声音听会并不粗暴,也不凶恶,于男子的
声音中带着大胆而和平的感觉。安利柯很爱舅父这豪气。
舅父体格结实,虽不十分修长,肩膀平广,发全是灰色,胡须浓重,眉毛明晰,
略一颦蹙,那长长的眉毛之下几乎看不出眼睛来。
舅父的眼睛真奇怪,怒潮似的光与柔和的光,无时不在交替地辉烁着。
舅父心气躁急,时常发怒,但雷霆一过,就此完结,以后很是和柔。
舅父的颜色晒得如赤铜般,面上刻着深沟也似的皱纹,一见似乎可怕。但仔细
看去,在强力中却充满着慈祥,宛如年老的善良的狮子。
毫不讲究修饰的舅父戴了旧巴拿马帽子,狮子似的徐徐走着,那种风采声如昔
日豪杰的样儿。巴拿马帽的古旧颜色上似乎刻着舅父一生奋斗的历史。
安利柯在舅父身上见到激怒与柔和二者交替地出现,无论在眼色中在声音中都
是这样。
“舅父是个以那两种性质为基础而完全成功了的人咧。”安利柯时时这样想,
并且佩服他。
有一日,安利柯与舅父在乡野路上散步,一个残了手的乞食者走近来,向舅父
说:
“请布施些。”声音发着颤。
舅父雷也似的一喝:
“混帐,怠惰汉!”
乞食者吓白了脸,瑟缩了一会,忽然没命地野狗似的逃跑了。
舅父拉了安利柯的手,把一个半元币塞在他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