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少年对金钱和权势的想法是,先有钱,然后抛弃它,视同粪土;先有权,然后唾弃它,弃若敝屣。
《少年》第二个主要人物,是少年的生父韦尔西洛夫。本书最早的书名,作者原拟叫《父与子》。韦尔西洛夫虽然不是小说的主人公,但却是小说中一个非常重要的人物。这是一个性格十分复杂的人,集地下室人、幻想家、漂泊者、双重人格等陀思妥耶夫斯基作品中的人物特点于一身。
韦尔西洛夫出身望族,是俄国一支古老贵族的后裔。他自诩属于“俄罗斯最优秀的一千名贵族”之列,他是俄罗斯思想的“载体”。他热爱俄国,以他身为俄国人而自豪,可是他又全然否定俄国,自称是“俄罗斯的欧洲人”,是西方派。他热爱西欧的一切,热爱西欧的过去、现在和将来,比欧洲人还欧洲人,是“世界公民”。他推崇卢梭思想与法国社会主义思想相结合的“日内瓦思想”,他把这称之为“一切现代文明的思想”,是“没有基督的美德”。可是他又抛妻别子,浪迹天涯,要去“埋葬欧洲”。他是俄国贵族,又是1871年巴黎公社社员。他谴责巴黎公社起义时焚毁了杜伊勒里宫这一艺术宫殿,可是他又承认他们这样做有理,是符合逻辑的。他指摘当时的革命派(虚无主义者、社会主义者、民粹主义者,也包括他自己的儿子在内)“总想点燃什么,粉碎什么,总想凌驾于整个俄国之上,叱咤风云,让人既害怕又欣赏”。他承认,他们的所作所为虽然不无道理,但是他又告诫他们“要有分寸”,“要信仰上帝”。他叫别人信仰上帝,可是他自己却是个死心塌地的无神论者,既不祷告,也不斋戒,甚至抡起一帧古老的圣像,摔到炉角上,摔成两半。他深爱少年的母亲,可是,起初他只是看中她的年轻貌美,后来她渐渐地人未老面色先衰,倒又真正爱上了她,称她是“天上的天使”。他真正爱上她以后,因为偶然碰到另一个女人,又立刻把这个天使给忘了,让她身无分文,只身漂泊国外。他移情别恋,发疯般爱上了卡捷琳娜·尼古拉耶芙娜,为她非凡的美貌和气质所倾倒,认为她是普天下罕见的女人,近乎完美。既像莎士比亚笔下的黛丝特蒙娜,又像普希金笔下的塔季雅娜。可是他在倾倒之余,又不相信她是这样十全十美的人,肯定在作秀。他认为,他爱她可能只是出于情爱,但他又不愿做情欲的奴隶。再加,那女人既爱他又不爱他,竟拒绝了他的求爱。于是他开始由爱生恨,恨不能杀了她。后来,这女人又遇到他的儿子——少年,少年也被她弄得神魂颠倒。对此,韦尔西洛夫更是恨上加恨,写信骂她是“水性杨花”的女人,连他的儿子都想“勾引”。她回了他一封信(之前,她从没有给他写过信),极其老实和感人地向他承认她怕他,接着又直言相告,恳求他“让她安安静静地过日子”。他看到这封信后却大喜过望,脸上焕发出异彩,非但不恨她了,甚至还声言他“复活”了。怎么会发生这么大的变化呢?她在给他的回信中并没有任何新内容呀,只承认她怕他而已。她怕他,并不是怕他杀了她(她像《罪与罚》中的杜尼娅一样,敢于面对枪口,并不怕死),而是承认她爱他,起码是爱过他。这就够了!这就足以使他“复活”了。他写信给她,向她再次提出求婚,结果又遭到拒绝。她坦陈她爱过他,现在也差不多是爱他的,但是她不能嫁给他,因为他不是她心仪的、理想中的男人。她十分直爽地说:“我是一个极其平凡的女人,我喜欢平静,我爱……我爱快活的人。”她之所以决定嫁给比奥林格男爵,因为跟了那人,“我会感到最大的平静。我的整个心还完全属于我自己。”也就是说,她不喜欢他那种躁狂、张扬的性格,永远徘徊于两极之间,无所适从,她宁可嫁给比奥林格,嫁给一个粗俗的人,以保持内心的平静和安宁。他开始央求她:“我已经没有自尊心了,我甘愿像乞丐一样接受您的任何施舍”,甘愿做她的奴隶,只求她别嫁给别人。但是她不为所动,断然道:“您这样说,我承受不起!但是我一辈子都会想念您,想念您这个最宝贵的人,想念您这颗最伟大的心。”
韦尔西洛夫由爱生恨,而且恨得比爱还深。他竟与流氓团伙沆瀣一气,由兰伯特出面,对她进行敲诈(他想看看她怎样在兰伯特面前低三下四)。兰伯特还满嘴胡吣,对她进行性骚扰,最后还拔出手枪,威胁她。这已经超出了韦尔西洛夫的本意。他从门背后冲了出来,夺过兰伯特的手枪,猛击兰伯特的头部,救了卡捷琳娜·尼古拉耶芙娜,而他自己也在感情的风暴中失去了理智。起先,他想用兰伯特的手枪先杀死她,然后自杀。但是少年冲出去,救了卡捷琳娜·尼古拉耶芙娜。于是他又将枪口倒转过来对准自己的胸膛,少年用力一推,子弹打中了他的肩膀,救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