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雨的夏季之后,接着是晴朗的秋天。果园里的树枝上挂满了各种果实。红的苹果象牙球一样的发光。有些树木早已披上晚秋灿烂的装束:那是如火如荼的颜色,果实的颜色,熟透的甜瓜的颜色,橘子与柠檬的颜色,珍馐美馔的颜色,烤肉的颜色。林中到处亮出红红的光彩;透明的野花在草原上好似朵朵的火焰。
一个星期日的下午,他在一个山坡上走下来,迈着大步,因为是下坡路,差不多是连奔带跑的了。他哼着一个调子,那节奏在散步开始的时候就在脑子里盘旋不已。满面通红,敞开着衣服,他一边走一边挥着手臂,眼睛象疯子一般骨碌碌的乱转;在路上拐弯的地方,他忽然撞见一个高大的黄头发的姑娘,扑在一堵墙上,使劲拉着一根粗大的树枝,摘着紫色的枣子狼吞虎咽。他们俩一见之下都愣了一愣。她含着满嘴的东西,呆呆的对他望了一会,大声笑了。他也跟着笑了。她的模样教人看了好玩:圆圆的脸嵌在金黄的蜷头发中间,粉红的腮帮很饱满,一双大蓝眼睛,鼻子大了一点,鼻尖俨然的向上翘着,嘴巴又小又红,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四个狠巴巴的犬牙特别显著,下巴颏儿很肥,个子又胖又高,非常壮健。克利斯朵夫对她嚷着,
“好啊,你多吃一点罢!”
说完他就想继续赶路,可是被她叫住了。
“先生!先生!发发善心帮我下来行不行?我没法……”
他回头走了几步,问她是怎样上去的。
“用我的手脚-,……爬上来总是容易的……”
“尤其在头上挂着开胃的果子的时候……”
“是啊……可是吃过了就没有勇气,不知道怎么下地了。”
他看着她吊在高头,说:“这样你不是挺舒服吗?还是消消停停待在这儿罢。我明天再来看你。再见了。”
他身子可并不动,只管站在她下面。
她装做害怕的神气,拿腔做势的哀求他别把她丢在这儿。他们一边笑一边彼此望着。她指着手里抓住的桠枝问:“你也来一点儿罢?”
克利斯朵夫自从和奥多一块儿玩的那个时候起,到现在还不知道尊重私人的产业,便毫不迟疑的接受了。而她也就好玩的把枣子望他身上大把大把的丢下来。等他吃过以后,她又说:“现在我可以下来了罢?……”
他还俏起的让她等了一会。她在墙上开始不耐烦了。最后他说:“好,来罢!……"他一边说一边对她张开手臂。
但她正要跳下来的时候又说:“等一忽儿,让我再多摘几颗带着走!”
她把能够采到的最好的枣子统统采下,装满了上衣的衣兜,又警告他:“小心!接我的时候别把它们压坏了!”
他几乎想故意把它们压坏。
她从墙上弯下身子,跳在他的臂抱里。他虽然很结实,她的体重也差点儿使他望后翻倒。他们个子一样高,脸也碰到了。他吻着她满是枣子汁的嘴唇,她也大大方方还了他一吻。
“你上哪儿去?"他问。
“我不知道。”
“你是一个人出来散步的吗?”
“不,还有朋友呢。可是我跟他们走失了……哎!喂!"她突然大声叫起来。
没有回音。她也满不在乎。两人就信步望前走去。
“你呢,你往哪儿去?"她问。
“我也不知道。”
“那末很好。咱们一块儿走罢。”
她从上衣兜里掏出枣子咬起来了。
“你要吃坏肚子了,"他说。
“才不会呢!我整天都吃的。”
从上衣的隙缝里,他看到了她的衬衣。
“你看,枣子都烘热了,"她说。
“真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