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你回来了,”他没有从座位上站起来,向我友好地伸出了手。“坐下,挨着我们俩;彼得·伊波利托维奇在讲有关一块大石头的非常有趣的故事,靠近帕夫洛夫团……或者就临近那一带……”
“是的,我知道这块大石头。”我急忙回答,挨着他们,在一把椅子上坐了下来。他俩坐在桌旁。整个房间才有两平方俄丈。我重重地喘了口气。
一粒快乐的火星在韦尔西洛夫的眼睛里闪了一下:似乎,他在怀疑,以为我要装腔作势。这时,他放心了。
“您就从头讲起吧,彼得·伊波利托维奇。”他俩已经用名字和父称来彼此尊称了。
“就是说,这还是先皇在位的时候发生的,您哪,”彼得·伊波利托维奇对我说道,神经质而又有点痛苦地,仿佛还没讲就已经开始担心这故事能产生什么效果似的,“您不是知道这块大石头吗,——当街,有一块蠢笨的大石头,有什么用,干吗,只会挡路,不是吗,您哪?皇上来来去去地走过许多回,每回都遇到这石头。最后,皇上开始龙颜不悦,也的确应当龙颜不悦:一座山,当街立着一座山,阻碍交通:‘让这块石头滚蛋!’唔,皇帝开了金口,让它滚蛋,——您明白‘滚蛋’是什么意思吗?您还记得先帝吗?拿这块石头怎么办呢?大家都没了主意;这事应有杜马负责,这事,我不记得究竟是谁了,主要交由当时最大的一位大臣负责。这位大臣听人说:要花一万五千卢布,不能少,而且要花银币,您哪(因为纸币只有在先帝在位时才能兑换银币)。‘怎么要花一万五呢,真是胡说八道!’先是英国人想铺上铁轨,把它放在铁轨上,再用蒸汽机把它拉走;但是,要知道,这要花多少钱哪?当时还没铁路,只开通了一条皇村铁路……”
“那有什么,可以把它凿开呀。”我开始皱眉头;面对韦尔西洛夫,我觉得十分恼火和不好意思;可是他却听得津津有味。我明白,他也很高兴有房东在场,因为他跟我在一起也感到不好意思,我看出了这点;我记得,他这样,我甚至觉得似乎很感动。
“正是把它凿开,您哪,正是想到了这个主意,而想到这个主意的正是蒙费朗;要知道,他当时正在建造以撒大堂。他说,先凿开,再运走。可不嘛,您哪,可是这要花多少钱哪?”
“不费吹灰之力;凿开,运走,不就得了。”
“不,对不起,要知道,这先得安装机器,蒸汽机,您哪,往哪运呢?而且运这么一座山?据说,至少得花一万,一万或者一万二。”
“听我说,彼得·伊波利托维奇,要知道,这是无稽之谈。不是这样的……”但是这时候,韦尔西洛夫不被人察觉地向我递了个眼色,而在这眼色中,我看到了他对房东的微妙同情,甚至为他感到痛苦,看到这个,我开心极了,我哈哈大笑。
“啊,对,对,”房东十分高兴,居然什么也没有察觉,而是非常担心,就像讲故事的人一向担心的那样,生怕别人用问题打断他的讲述,“这时刚好有个小市民走上前来,还很年轻,唔,您知道吗,是俄罗斯人,留着山羊胡子,穿着长襟外衣,看样子略有醉意……不过,不,他并没喝醉,您哪。这小市民只是站在一旁,听他们怎么商量,也就是一些英国人和蒙费朗,而那主儿,也就是委办此事的那主儿,这时正好坐马车前来,听着听着就生气了:怎么商量来商量去还商量不出一个结果来呢;他忽然发现,在远处,站着一个小市民在假笑,就是说不是假笑,我不是这意思,应当怎么说来着……”
“嘲笑。”韦尔西洛夫小心地随声附和。
“是嘲笑,您哪,就是说略微有点儿嘲笑,就是这样一种善良的俄罗斯式的微笑,您知道吗;唔,那主儿,当然很恼火,您知道吗,他说:‘大胡子,你在这儿等啥?你是干什么的?’他说:‘瞧,我在看这块小石头呢,王爷。’看样子,还正是位王爷;差点儿就是苏沃洛夫公爵,威震意大利的苏沃洛夫公爵,一位统帅的后裔……然而,不,不是苏沃洛夫,真遗憾,忘了究竟是谁了,不过您知道吗,尽管是王爷,却是一个纯粹的俄罗斯人,典型的俄罗斯人,爱国者,而且有一颗发达的俄罗斯的心;好了,他看出来了,便问:‘怎么样啊,你能搬走这块大石头吗;干吗冷笑?’‘我多半在笑那帮英国人,王爷,他们要价也太没边了嘛,您哪,因为俄国人的钱袋太鼓了,而他们在家又没吃的。您只要小小不严地拿出一百卢布,王爷,——明天傍晚前准给您把这块石头搬走。’唔,你们可以想象一下,听了这大话后大家的表情。英国人,不用说,真想一口气吃了他;蒙费朗在笑;只有那位王爷说,他有一颗俄罗斯的心:‘就给他一百卢布!难道你真能搬走?’‘明天傍晚前保你满意,王爷。’‘那你准备怎么办呢?’‘如果王爷您不见怪的话,这是我们的秘密,您哪。’你们知道吗,他说的是地地道道的俄国话。王爷一听就喜欢上了:‘嗳,他要什么就给他什么嘛!’说完大家就走了;你们猜,他究竟干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