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还真行!我是说韦尔西洛夫。他,他才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可结果呢:我当时却唯独对他没有生气。倒不是他对我的态度博得了我的好感。我想,当时我们俩彼此都感到,我们必须互相多作些解释……因此还不如永远不作解释好。在类似的生活环境中,如果能碰到一个聪明人,那还是非常开心的!我已经在本故事的第二部中提前说到,他已经简短、明了地向我转告了被捕的公爵写给我信的那事,他还谈到泽尔希科夫,谈到他替我澄清了事实,等等,等等。因为我已决定保持沉默,因此我只干巴巴地向他提了两三个十分简短的问题;他对此的回答既清楚而又准确,但是完全没有多余的话,最好的是,也没有多余的感情。当时,我最怕的就是腻腻歪歪地自作多情。
关于兰伯特的事,我一直没提,但是读者当然已经猜到,关于兰伯特的事,我念念不忘,想了很多。我在说胡话时曾几次提到兰伯特;但是,我从说胡话中醒来,察言观色,很快就明白,兰伯特的事还是个秘密,他们什么也不知道,连韦尔西洛夫也不知道。当时我感到很高兴,我的担忧不翼而飞,但是后来我才知道我错了,使我感到吃惊的是:我在病中,他居然来看过我,但是韦尔西洛夫对此只字未提,于是我还以为,对于兰伯特而言,我已石沉大海,消失得无影无踪。其实我一直在想他:想到他时不仅没有反感,居然还透着好奇,甚至还带着关切,似乎预感到在他这里有某种新的出路,与我心中萌生的新感情和新计划不谋而合。总之,在我下定决心开始谋划之前,一定要先好好考虑兰伯特。插叙一件怪事:我已经完全忘记了他住哪儿,当时到底在哪条街上发生的这一切。房间、阿尔丰西娜、哈巴狗、楼道——我都记得清清楚楚;哪怕立刻画出来都行;可是这一切到底发生在哪;就是说,到底发生在哪条街上和哪座公寓里——却忘记得干干净净。最奇怪的是,直到我完全恢复知觉的第三天或第四天,这时我已经开始关注兰伯特的事很久了,我才想起了这事儿。
总之,当我死而复生后醒来,我最初的感觉就是这样。我注意到的只是最表面的东西,很可能我还不会识别什么是最主要的。事实上,也许一切最主要的东西当时在我心中已经明确和成形了;要知道,我当时感到恼火和不高兴的毕竟不仅仅是没有给我拿肉汤来。我记得,当时我是多么感到悲哀,有时候又是多么感到伤心啊,尤其是当我长久地只剩下一个人的时候。偏偏是他们很快就明白了,跟他们在一起,我心烦,他们的同情只会触怒我,于是他们便越来越经常地让我独自留下:先意承志,心太细了也不好。
二
在我恢复知觉后的第四天,下午两点多,我躺在床上,我身边没一个人。这天风和日丽,我知道,在三时许,当太阳即将西下的时候,它的红色斜晖,就将笔直地照射到我那墙壁的一角,并以一个灿烂的光影照亮这地方。我根据昔日的经验知道这一点,而且知道,再过一小时这情况准会出现,主要是就像二二得四一样,我预先就知道这点,这使我很恼火,以至恼怒。我像抽风似的全身抽动,翻了个身,突然,在一片深深的寂静中,我清楚地听到有人在祈祷:“主啊,耶稣基督,我们的上帝啊,饶恕我们吧。”这祷告词是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说的,在这之后则是发自整个胸腔的一声长叹,在这之后,一切复归寂静,而且寂然无声。我迅速地微微抬起了头。
先前,也就是在昨天,甚至早在前天,我就已经发现,在我们楼下的这三个房间里似有某种特别的地方。在那个穿过客厅的小屋里,过去是妈妈和丽莎住的,显然现在已经换了人。白天和每逢夜里,我已经不止一次地听见某种声响,但是一切都瞬息即逝,只是很短的一刹那,接着又立刻回归寂静,万籁无声,长达数小时,因此我根本就没去注意。头天夜里,我想,那里可能是韦尔西洛夫,再说,他随后很快就到我屋里来了,虽然我从他们的谈话中已经确凿无疑地知道,韦尔西洛夫在我生病期间,暂时搬到外面的另一套房间去住了,而且就在那里住宿。至于妈妈和丽莎,我早就听说了,她们俩(我想,大概是为了我的安静)搬到楼上我过去的那口“棺材”里去住了,甚至有一回我还私下里寻思:“她们俩在那怎么住得下呢?”现在,我才突然弄清,在她们从前那屋里住的是另一个人,而这人根本就不是韦尔西洛夫。我自己也没有料到,以前我一直认为自己十分虚弱,这次却十分轻快地下了床,把两脚塞进便鞋,随手披上放在一旁的那件灰色的粗羊羔皮长袍(这是韦尔西洛夫施舍给我的),穿过客厅,向妈妈过去住的那房间走去。我在那里看到的情景,竟把我完全弄蒙了;我怎么也没料到会出现这样的情景,我像生了根似的停在房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