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他已经被判罪,我的祷告能对他有用吗?”
“你怎么知道呢?许多人,噢,有许多人不信上帝,还用自己的谬论来迷惑那些不明事理的人;你不要听他们的话,因为他们自己都不知道他们踉踉跄跄地在往哪去。一个还活着的人替一个已被判罪的人祷告,是的确能够上达天听的。一个无人替他祷告的人将会怎样呢?因此,当你临睡前跪下祷告的时候,在祷告完毕之后应当加上一句:‘吾主耶稣啊,请饶恕所有那些无人替他们祷告的人吧。’这样的祷告非常管用,主也非常爱听。也应当替所有还活着的罪人祷告:‘主啊,你掌管所有人的命运,请你拯救一切没有忏悔的人吧。’——这也是一种好的祷告。”
我答应他一定祷告,因为我感觉到我的这一承诺将会给他带来极大的快乐。果然,他脸上闪出了快乐之光;但是我要赶紧补充一句,在这种情况下,他从来没有居高临下地对待过我,就是说,像个长老对待某个少不更事的少年似的;相反,他常常非常爱听我对各种问题发表的见解,甚至还听出了神,他认为,他虽然是跟一个(按照他那高雅的说法)“公子哥”打交道(他知道得很清楚,应当说“年轻人”,而不是“公子哥”),但同时他也明白,这个“公子哥”在受教育程度上要远远高过他。比如说,他很喜欢讲,也很经常讲到在荒野隐修的事,而且把“隐修”看得比朝圣更高,高得没法比。我激烈地反驳他,强调这些人自私,这些人弃绝尘寰,他们本来可以替人类造福,可是他们却弃之不顾,只是为了自己修行得道的自私目的。他先是不明白我说的意思,我甚至疑心他根本就没有听懂;但是他却竭力为隐修辩护:“当然,先是可怜自己(指刚住进隐修院的时候),——可是后来却一天天地感到快乐了,再后来你就会看到上帝。”这时候,我就给他展示了一幅全景画,描绘了科学家、医生以及世界上一般的人类之友所从事的有益活动,从而使他闻后大喜,因为我自己也讲得很热烈;他则对我不住地连声称是:“没错,亲爱的,没错,愿上帝祝福你,你想得有道理。”但是,当我把话说完,他终究还是没法同意:“话虽这么说,”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又有多少人能经受住诱惑而不动心呢?金钱虽然不是上帝,但毕竟是半个上帝——这是个巨大的诱惑,而这里还有女色,而这里还有自命不凡和嫉妒心重。于是便把大事忘了,专做小事。哪能与隐修院相比呢?在隐修院,人就会变得矢志不移,甚至可以建立大功德。朋友!可是在尘世间又怎么样呢?”他非常动情地感叹道。“不过是些梦想而已,不是吗?拿起一粒沙子,种在石头上;当你那沙子在那块石头上变黄了,长出了芽,那你在尘世间的梦想也就实现了——正如我们俗话所说。可是基督的说法却是这样的:‘可去把你所有的财富分给穷人,做所有人的奴仆。’你就会变得比从前更富有,富有得不知多少倍;因为你将来的幸福,将不仅是吃得好,将不仅是穿金戴银,将不仅是自己得意和别人羡慕,而是因为你将拥有数不清的爱。这已经不是一笔小小的财富,不是十万、一百万,而是拥有整个世界!现在我们是不知餍足地聚敛财富和疯狂地挥霍,而那时却既不会有孤儿,也不会有乞丐,因为所有的人都是我的亲人,我拥有了大家,我把所有的人都买了下来,一个也没落下!眼下已经不稀罕了,连最富有和最有名望的人,对自己到底还能活多久都满不在乎,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该想出什么娱乐来排遣时光;到那时你的寿命和时光将增加似乎一千倍,因为你一分钟也不想浪费,而且你每分钟都感到心灵的愉悦。到那时您就不仅是从书本里得到聪明绝顶的大智大慧,你将直接和上帝面对面;届时大地将焕发异彩,比太阳还亮,那时将不会再有悲伤,也不会再有叹息,而有的将是无比珍贵的天堂……”
正是这种兴高采烈的出乎常规的话,似乎,韦尔西洛夫也最爱听。而这一回他恰好就在这房间里。
“马卡尔·伊万诺维奇!”我突然打断他的话,自己也毫无分寸地激动起来(我记得那个夜晚),“要知道,你这样说,是在宣传共产主义呀,彻头彻尾的共产主义!”
因为他对共产主义学说一无所知,甚至连这个字眼他也是头一回听说,因此我只好立即把我所知道的有关这问题的一切开始讲给他听。不瞒诸位,我知之甚少,而且东鳞西爪,颠三倒四,即便现在,我也完全是个门外汉;但是我却不顾一切,知道什么就非常热烈地统统说了出来。至今每当我想起这一切,我还非常得意,我的话居然给老人家留下了异乎寻常的印象。这甚至不是印象,而几乎是震撼。在这种情况下,他对许多历史细节也产生了强烈的兴趣:“在那儿?怎么形成的?谁创立的?谁说的?”顺便说说,我发现,一般说来,这是平民百姓的一大特点:如果他对某一问题很感兴趣,他就决不会满足于一般的思想,而是一定会要求提供最过硬和最确切的细节。我正是在说明这些细节上前后矛盾,错误百出,又因为韦尔西洛夫就坐在我身旁,我感到有点惭愧,羞于面对他,因而也就更加急躁。弄到最后,马卡尔·伊万诺维奇在感动之余只能对我所说的每句话反复说“对,对!”但是很明显,他并没有听懂,而且失去了头绪。我感到十分遗憾,但是韦尔西洛夫忽然打断了我们的话,站起来,扬言,现在该是去睡觉的时候了。当时我们都在一起,而且时间也很晚了。他过了几分钟,又跑到屋里来看看,我趁机立刻问他:总的说,你是怎么看马卡尔·伊万诺维奇的,你对他有何想法?韦尔西洛夫愉快地微微一笑(但他根本不是笑我谈到共产主义时的错误百出——相反,他对此只字未提)。我再说一遍:他简直好像迷上了马卡尔·伊万诺维奇,当他听老人说话的时候,我常常在他脸上捕捉到非常动人的微笑。然而,这微笑完全不妨碍批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