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马卡尔·伊万诺维奇不是农夫,而是一名家奴,”他很乐意地说道,“是一名过去的家奴和过去的奴仆,生来就是奴仆,是奴仆的家生子。家奴和奴仆,在过去那个年代,总是在非常多的方面沾染上对自己主人私生活(精神生活和智力生活)方面的兴趣。请注意,马卡尔·伊万诺维奇至今最感兴趣的是主人和上等人生活中的种种事件。你还不知道他对近来俄罗斯发生的有些事兴趣有多大。你可知道他是一个大政治家?你不用给他吃蜜,只要给他讲讲什么地方谁和谁在打仗,以及我国会不会参战就成。过去,我就曾经用这样的谈话使他兴奋不已。他非常尊重科学,而在所有的科学中他最爱天文学。此外,他还在自己身上培养了一种独立精神,这是你在他身上无论如何都动摇不了的。他有信念,非但很坚定,而且相当清楚……十分真诚。尽管他非常无知,却对某些概念出人意外地熟悉,足以让人大吃一惊,因为你根本不曾想到他还能懂这些。他十分赞赏隐修,但是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到荒野去,也不会进修道院,因为他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流浪者’,正如亚历山大·谢苗诺维奇十分正确地称呼他的那样。顺便说说,你为此生医生的气也大可不必。唔,最后,他还有什么呢:他有点像艺术家,有许多自己的看法,也有不是自己的看法。在叙述的逻辑性上略有欠缺,有时候说话还很抽象;还带有一些多愁善感的冲动,不过这也纯粹是老百姓的多愁善感,或者,不如说,带有一种我们老百姓广泛带入宗教感情中的一种平民百姓十分普遍的恻隐之心,关于他纯洁的心和为人和善,我就不多说了:这题目无须咱俩来谈……”
三
为了结束对马卡尔·伊万诺维奇的评论,我想随便讲个故事,这些故事都是他讲的,说实在的,已经是讲别人的私生活。这些故事的性质很奇怪,说得更确切些,这些故事没有任何共性;其中挑选不出任何道德训诫或者任何总的导向,除了有一点,所有这些故事或多或少都很感人。但是也有一些并不感人,甚至完全是些说笑逗乐的玩意儿,甚至还有一些是嘲笑某些放荡的修士的故事,因此他在讲这些故事时直接损害了他所信奉的思想,——我曾向他指出过这点,但是他没有听懂我讲话的意思。有时候很难想象有什么动机来促使他讲这些故事,因此有时候我对他的这种喋喋不休甚至感到惊奇,我想这部分是因为他老了和他表现出的一种病态。
“他跟过去不一样了,”有一回韦尔西洛夫向我悄声道,“他从前不完全是这样的。他很快就要死了,比我们设想的要快得多,必须做好准备。”
我忘了说,我们家形成了某种类似“晚会”的聚会。除了不离马卡尔·伊万诺维奇左右的妈妈外,每逢晚会必来他小房间的还有韦尔西洛夫,我也每次必来,因为我无处可去;而最近几天,丽莎也几乎每回必到,虽然比别人来得稍晚一点,而且每次几乎都坐在那儿一言不发。塔季雅娜·帕夫洛芙娜也常来,虽然来的次数不多。医生也常来。我也不知道怎么搞的,我忽然跟这医生要好了起来,当然,不是很要好,但是至少没有了过去那种出格的奇谈怪论。我喜欢的似乎是他那种傻头傻脑的脾气(这是我终于在他身上发现的),以及他对我们家的某种依恋,因而我终于决定原谅他那种医术上的傲慢,此外,我还教会了他经常洗手,剪指甲,如果他做不到经常穿清洁内衣的话。我直截了当地向他说明,这根本不是讲究打扮,也不是为了附庸风雅,但是,爱好清洁,自然应当列入医生这一行业的规范之内,而且,我还向他证明了这点。最后,连卢克里娅也常常从自己的厨房里跑出来,跑到门口,站在门外,听马卡尔·伊万诺维奇讲故事。有一回,韦尔西洛夫把她从门外叫了进来,请她同我们坐在一起。韦尔西洛夫这样做,我很喜欢,但是从这回起她就再也不到门口来了。各人有各人的脾气!
下面我穿插一个故事,未加选择,唯一的原因是因为我对它记得比较全。这是一则关于某个商人的故事,我想,这样的故事在我们的大城市和小市镇何止千千万,只要你善于观察就成。不愿意看的人可以绕过去不看,更何况这故事我是用他的口气说的。
四
“现在我要说的事发生在我国的阿菲米耶夫城,真是怪极了。那里有名商人,姓斯科托博伊尼科夫,名叫马克西姆·伊万诺维奇,整个七里八乡没有比他更富有的了。他开了一家印花布工厂,手下拥有几百名工人;自以为很了不起。应当这么说吧,一切都听命于他,连当官的也不敢为难他,什么事都由他作主,连修士大司祭也因他热心公益事业而对他给予表彰;他给修道院捐了许多钱,每当他悲从中来时,他也曾很为自己的灵魂叹息过,为自己死后的岁月也不曾少操心。他是位鳏夫,没有子女;关于他的夫人,有谣言说,似乎,还在他结婚的头一年就被他毒打致死了,打从年轻的时候起,他就爱动手打人;不过这已经是在此以前很久的事了,他不想再受婚姻的束缚。他还有个毛病,爱喝酒,喝酒的时刻一到,他就喝得醉醺醺地满城乱跑,赤身露体,还大喊大叫;这城名气不大,可是丢人现眼的事却不少。等酒劲一过,他又变得脾气很大,凡是他决定的一切就都是好的,凡是他吩咐做的一切,就都是对的,都好极了。给老百姓算工钱,也胡作非为,他说了算;他拿起算盘,戴上眼镜,问:‘福马,该给你多少钱?’‘从圣诞节起我就没拿过钱,马克西姆·伊万诺维奇,该给我三十九卢布。’‘嚯,这么多钱哪!给你太多了;你整个人也不值这么多钱,你根本不配:得从算盘珠上拨掉十个卢布,你就拿二十九卢布吧。’那人不敢作声;谁也不敢说个不字,大家都不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