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全怪我信口开河,胡说八道,当时我正躺在他的住地,人也渐渐暖和了过来。噢,我当时就像说胡话似的!但是在我说的话中有一点是清楚的,在那倒霉的一天,我碰到的种种窝火的事情中,最窝火的事无过于我牢记在心和念念不忘的由比奥林格和她惹出来的那件糟心的事:要不然的话,我在兰伯特那儿也不会胡言乱语地净胡说这件事,而会旁及其他,比如,谈到泽希科夫赌场什么的;然而事实上我却只说了前面的事,这是后来兰伯特亲口告诉我的,我也才知道这事的前因后果。再说,在那个可怕的早晨,我也似乎处在一种异常亢奋的状态中,把兰伯特和阿尔丰西娜当成是我的某种解放者和救星。后来,我的身体逐渐康复,但是还卧床不起,不能下地的时候,我曾反复思量过,兰伯特从我的胡言乱语中究竟听到了什么,我又向他胡言乱语到了什么程度?——我头脑里竟一次也没有怀疑到,当时他竟知道了那么多!噢,当然,凭良心说,我当时已自觉扪心有愧,我当时也曾怀疑,说不定我说过了头,说了一些不应当说的话,但是,我再说一遍,我万万没有料到竟会达到这样的程度!与此同时,我还抱有希望,我估计,当时我在他那里连话都说不清楚(这事我记得很牢),然而事实上却是,我说话的口齿远比我后来设想和希望的要清楚得多。但主要是我发现这一切已经是后来过了很长时间以后的事了,我倒霉也就倒霉在这里。
从我的胡话、信口开河、喃喃自语,以及我兴之所至,胡说一气等等之中,他知道了:第一,几乎所有人的确切姓名,甚至还有某些人的住址;第二,他对这些人(老公爵、她、比奥林格、安娜·安德烈耶芙娜,甚至韦尔西洛夫)的作用,有了一个相当清楚的大致了解;第三,他知道我受到了侮辱,并威胁说要报复;最后,也是最主要的,他知道,有这么一份凭证,是份秘密文件,已被藏了起来,有这么一封信,如果把这封信拿给半疯半癫的老公爵看,他看过这封信后就会知道,他的亲生女儿认为他是疯子,她已经“同律师商量过”,怎样才能把他监护起来,——他知道这事后肯定会彻底发疯,或者把她逐出家门,剥夺她的遗产继承权,或者与一位mademoiselle韦尔西洛娃结婚(他已经要跟她结婚了,但是大家不让)。总之,兰伯特已经明白了许多事;无疑,还有许许多多事模糊不清,但是这个精于敲诈勒索的老手终究还是碰到了一条可靠的线索。后来,当我从阿尔丰西娜的监护下逃出来之后,他立刻就找到了我的住处(方法很简单:问一下住址查询处就行了);后来他又立即进行了必要的调查,他从中得知,我向他胡乱吹嘘的所有那些人,是真实存在的。于是他就直接采取了第一步行动。
最关键的问题是存在一份凭证,而且这凭证的所有者就是我,而且这凭证具有很高的价值;对此,兰伯特并不怀疑。这里我删略了一个情况,这情况还是以后在适当的地方再说为好,但是我必须提到,正是这情况十分关键地使兰伯特确信,这凭证确实存在,主要是,还具有很高的价值。(这情况很要命,我要预先说明,这情况不仅当时我无法想象,甚至到整个故事全部结束,一切都忽然破灭,真相大白的时候,也这样。)就这样,当他对主要的问题深信不疑之后,他迈出的第一步就是去找安娜·安德烈耶芙娜。
然而对于我至今还捉摸不透:他兰伯特怎么能混到和钻到像安娜·安德烈耶芙娜这样一个高不可攀的女士身边去的呢?不错,他进行了调查,但是这又怎么样呢?不错,他穿得很漂亮,能说一口带巴黎口音的法国话,而且还有一个法国式的姓名,但是,要知道,安娜·安德烈耶芙娜也不会不一眼就看穿他是个骗子呀?或者我们不妨假定,她当时就需要一个骗子也说不定。但是难道此话当真?
我始终打听不出他俩见面时的详细情形,但是,后来我曾多次想象过他们见面时的情况。最可能的是,兰伯特一开口说话和一举手一投足,就在她们面前扮演了一个他是我发小的角色,他正为他的这个可亲可爱的老同学心惊胆战。但是,那是一定的,在这头一次见面时,他就会很清楚地向她暗示,我有一份“凭证”,并且让她明白这是一个秘密,只有他兰伯特一人掌握这秘密,又说我打算用这份凭证来向阿赫马科娃将军夫人报复,等等,等等。主要是他会尽可能确切地向她说明这凭证的作用和价值。至于安娜·安德烈耶芙娜,她正处在这样的情势下,不能不抓住这一类有关的情报不放,不能不非常关注地倾听,而且……出于“生存竞争”也不能不上钩。也正巧在这时有人把她的未婚夫看管了起来,把他送到皇村以利监护,而她本人也受到了监护。可现在忽然出现了这样的事:这可不是娘儿们东家长西家短的悄悄话,也不是眼泪汪汪的抱怨,不是谗言,也不是诽谤,而是说到一封信,一份凭证,也就是说,这是一份确凿无疑的证据,足以证明他的女儿,以及所有想把他从她手里夺走的人居心叵测,在耍阴谋,因此必须赶快脱身,哪怕逃跑,仍旧跑到她这儿来,跑到安娜·安德烈耶芙娜的身边来,哪怕二十四小时之内就与他正式结婚;要不然的话,有人会把他一举没收,关进疯人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