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可能,兰伯特根本就没跟这姑娘耍滑头,甚至一分钟也没有耍过,而是从头一句话起就十分干脆地说:“Mademoiselle,要不您就死心塌地地做个老处女,要不您就成为一位公爵夫人和百万富婆:一份凭证,我可以把它从一名少年那儿偷出来交给您……代价是一张三万卢布的期票。”我甚至以为,正是这样。噢,他认为所有的人都是跟他一样的坏蛋;再说一遍,他身上有一种坏蛋的直来直去,坏蛋的天真幼稚……不管是不是这样,最大的可能是,安娜·安德烈耶芙娜即使听到了这样的开场白,也会一点不动声色,一分钟也不慌乱,她会镇静自若地听完这个敲诈勒索者那一套恬不知耻的行话——这都是因为她“能屈能伸”。唔,不用说,一开始她会稍许有点脸红,紧接着她就会定下心来把话听完。我想象得出这位高不可攀的、骄傲的、确实值得人尊敬的姑娘(而且人又这么聪明),跟兰伯特手拉手前进的情景,这……这才是个聪明人!俄罗斯人的智慧,聪明得过了头,真是能屈能伸;而且这还是一个女人的智慧,而且是在这样的态势下!
现在我来做个归纳:“在我病愈后开始出门的那一天和那一刻之前,兰伯特心里就有两种想法(这点我直到现在才清楚地知道):第一个想法是,向安娜·安德烈耶芙娜索要一张不少于三万卢布的期票,用以交换那份所谓凭证,然后帮她去吓唬公爵,把公爵偷偷带出来,然后再忽然让她跟公爵结婚——总之,诸如此类吧。关于这点甚至拟好了一份完整的计划;只等我伸出援手,即只等我把那份凭证拿出来。”
第二个方案是背弃安娜·安德烈耶芙娜,把她一脚踢开,把这凭证卖给阿赫马科娃将军夫人,只要更有利可图就行。这方面,他还指望比奥林格能有所作为。但是兰伯特还没有去拜会过将军夫人,只是盯住她的行踪。他也在等我伸出援手。
噢,他需要我,也就是说,他需要的不是我,而是我手里的这份凭证!关于我,他也拟好了两个计划。第一个计划是,如果离开我不行,就同我一起干,跟我对半分,但是必须在精神和肉体上先控制我。第二个计划对他更有吸引力,而且吸引力要大得多,这计划是先像哄小孩似的哄我,然后从我手里把那份凭证偷走,或者干脆把它从我手里抢走。这个计划他特别偏爱,而且也已经在他的幻想中酝酿很久。我再说一遍:出了这么一个情况,通过这一情况他几乎十拿九稳地相信,第二个计划有十分把握,但是我有言在先,这事留待以后再说。不管怎么说吧,他焦躁不安、迫不及待地在等我:一切都取决于我,然后再决定采取什么步骤和怎么干。
不过也得对他说句公道话:尽管他办事浮躁,但是他暂时还算能沉得住气。在我生病期间,他并没有登门来看我——他只来过一次,与韦尔西洛夫见了面;他没有惊动我,也没来吓唬我,直到我病愈后出门的那一天和那一刻,他都保持着一种完全无所求于人的姿态。至于说我可能把那凭证交给他人,或者告诉别人,或者销毁,——他对此倒是放心的。因为,从我所说的话里,他可以认定我自己也很看重这一秘密,生怕别人知道有关这凭证的事。至于说我痊愈后头一天出门准会头一个去找他,而不会去找任何其他人,他对此也毫不怀疑。至于娜斯塔西娅·叶戈罗芙娜来看我,多少也是受了他的撺掇;他也知道,我的好奇与害怕已被激起,我肯定熬不住……再说,他已采取了一切措施,甚至我哪天出门,他也能够知道,因为我无论如何绕不开他,甚至我想这么做也办不到。
但是,如果说兰伯特在等我,那更加焦躁地在等我的恐怕就是安娜·安德烈耶芙娜了。干脆说吧:兰伯特准备背弃她,也多少是有道理的,而且错在她那方面。尽管他俩之间无疑存在协议(至于采取什么形式,我不知道,但是存在协议,那是没有疑问的),安娜·安德烈耶芙娜直到最后一分钟都没有跟他完全推心置腹。她没有向他完全敞开胸怀,她只是向他暗示她对一切都同意。也暗示她答应所有的条件——但不过是暗示罢了;也许,她还详尽无遗地听了他的整个计划,但也只是默许而已。我说这话是有充分把握的,而原因只有一点,她在等我。她宁可跟我打交道,而不是跟这坏蛋兰伯特,——对我来说,这是无可置疑的事实!这我懂。但是她的错误在于,最后兰伯特也终于懂了,如果她越过他,从我手里骗得了这份凭证,从而与我达成协议,那对他就太不利了。更何况,那时候他自以为这桩“买卖”很牢靠,已经胜券在握。如果换了别人,就会心里不停地打鼓,就会仍旧心存疑虑。但是兰伯特年轻、毛糙、迫不及待、一心想发财,对人知之不深,还以为所有人都跟他一样卑鄙;这样的人是不会怀疑的,更何况他已经从安娜·安德烈耶芙娜的口中探听到了有关这事的所有最主要的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