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故乡被造纸厂祸害得十分严重,他们把污水直接排河道了,连地下水都变黑了,很多老乡年纪青青就生了怪病,很多人死于癌。 这个造纸厂把纸张卖给了印刷厂。如今,印刷厂印制最多的产品就是诗集。 诗歌夺取了农民的粮食。诗集污染了大地。 可是,那时,我幼稚地想透过某种关系,在一个傻逼文协会所办的诗刊上发表自己的诗,或者,出版一个只有自己家族谱系的单行本。 邓鹏:如今,你想发起一个“拯救芦苇”的反诗歌运动? 李慧:你知道芦苇最好的用途是什么吗?是编制草席,或者斗笠。次好的,就是当柴火,我喜欢吃用芦苇当柴火烧制的米饭了。那种香,不是米饭本身能散发出来的,柴火赋予米饭独特的香气,像是用松果熏制熏肉。 每一种植物都有属于自己的诗歌蕴藏。在火的激发下,它挥发出来,附着在另一个物体上。但当它们变成纸的时候,似乎没有香气。它们的灵魂消失了,而人的灵魂能在上面着陆吗? 停顿 曾经,他拉着我参加了一个诗人间的聚会,当他向他的诗人朋友介绍我,说“这是我夫人的时候”,一种莫名其妙的耻辱感笼罩着我。我感到我不应该走进这样一群人。 邓鹏:他们怎么了?难道他们不比一般人更可爱吗? 李慧:他们说说笑笑,打打闹闹,面前的桌子上堆满了各种食物,有各种酒,各种肉,各种形状和色彩怪异的水果。他们吃着烤肉,嘴角冒着泡沫,插科打诨,他们过着一种仅属于他们的生活。 ——他们破坏了我对诗人的想象。他们以一种比俗人更低的方式生活着。 邓鹏:他们——你家的杨光,不是靠卖诗给家里带来很多钱吗? 李慧:在这个万物皆贵的时代,诗是最不值钱的东西,他们卖出很多但总价很低。他们相互赠阅,满大街的抛撒,让天下成为他们诗的王国,可是,他们的诗性存在吗? 邓鹏:他们的诗性去了哪里? 李慧:这使我想到海盗。 海盗船飘忽在辽阔的海面上。海盗们把骷髅图案绣在他们的旗帜上。掠夺和死亡是海盗们生活的主题。他们的灵魂就在骷髅中。 当我看到他们以恣肆的姿态吃肉和毫无廉耻地相互吹捧时,相比而言,我觉得海盗是多么值得尊崇的一群人。我宁愿自己在一只海盗船上,也不愿意生活在这类人之间。 他们没有自己的船只,他们没有勇气正面地掠取。他们仅以一种世俗的机巧,以一种最安全的方式、以庸俗不堪的腔调生活着。苟且偷生,毫无奇异性。 邓鹏:你好像是“突然间”认清他们?你不是在“诗人杨光”的影子下活得很好吗?要知道,你是诗歌的间接受益者。 李慧:是的,嫁给了这么一个——诗人,掌握着一点来自官方的权利,诗人们就时常登门,带来各种礼物,南瓜北枣,塞满了我们家的墙角。愚蠢的读者会花钱买那些让他们误入歧途的读物,还有上面“文化复兴”的基金,这使得我们住上了豪华的大房子。 可是,这能说明什么? 邓鹏:你……这种生活……你如今感到紧张了? 李慧:不,我没有紧张。我想着我的婚事。 邓鹏:你的婚事?你究竟想结婚,还是离婚? 李慧:我想离诗远远的,更离这样的诗人远远的。 邓鹏:你和杨光谈过吗?关于对他这个人和他的诗。 李慧:他认为,我完全没有走进他无比美妙的诗歌世界。 停顿 再说,有一些更年轻的爱好诗歌的漂亮女孩围绕着他。 邓鹏:他们都是猎艳的高手! 李慧:可是,我一点都不羡慕。 我只想走到一个闻不到诗歌味儿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