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得给黑马换马掌。”格里戈利阴阳怪气地说。
“黑马,黑马,瞧我一会儿揍你!……是的,先生,我可以说一件事让您目瞪口呆,直到基督二次降世您都闭不上嘴。要知道我自己过去也很尊敬他。您猜怎么着?我后悔,公开表示后悔:我做了傻瓜!他可把我骗苦啦。他是个万事通!人家不知道的事他全知道,什么学问他都精通!他曾经给了我一点药水:要知道,老弟,我是个有病的人,虚胖的人。您也许不信,但是我确实有病。我喝了他的药水差点两脚朝天。您别说话,您听我说;您自个儿就要去了,您会欣赏到这一切的。您瞧着吧,他在那里非把上校弄得哭出血来不可;上校将因为他泣血恸哭,但那时就晚啦。要知道,因为这个该死的福马,周围的左邻右舍都跟他们断绝了来往。要知道,不管谁来,他都加以侮辱。我又算得了什么:他连大官也不放在眼里!他对任何人都教训,他这骗子简直害了教训人的毛病。他自以为是个绝顶聪明的人,比谁都聪明,大家都得听他一个人的。他自以为是个学者。那又怎么啦,学者又怎么样!就因为他有学问,就非得把没有学问的人吃了不行吗?……您瞧吧,他一鼓起他那三寸不烂之舌,就嗒嗒嗒,嗒嗒嗒地没个完!我告诉您吧,我真恨不得把他的如簧之舌割下来,扔到粪堆上去,可是即使在那里它也会叨叨个没完,直到老鸹把它给吃了。他骄傲自大,像耗子似的在跟粮食怄气!要知道,他现在正往粮堆里钻,可他的脑袋钻不进去。难道不是吗!要知道,他突然异想天开,想教家仆们说什么法语!信不信由您!他说,一个奴才懂点法语有好处!呸!该死的无耻的东西——一点不错!请问,一个奴才要懂法语干吗?咱们哥们要懂法语干吗?干吗?在跳马祖卡舞的时候向小姐们献殷勤,跟别人的老婆吊膀子吗?色迷——一点不错!我看,一瓶伏特加下肚,他哪国话都会说。您瞧,我对你们的法语就这么尊重!您恐怕也会说法语吧?‘嗒嗒嗒!嗒嗒嗒,母猫嫁公猫!’”巴赫切耶夫用一种蔑视的愤怒目光望着我,说道,“老弟,您是个文化人,是不是?也研究过学问吧?”
“是的……我多少有点兴趣……”
“大概,您也门门学问都学过吧?”
“对,就是说不……不瞒您说,我现在更感到兴趣的是观察。我一直住在彼得堡,现在我急着要到叔叔那里去……”
“谁硬拉您到叔叔那里去的?您有地方住,就住在您自己家里不好吗!不,老弟,我告诉您,在这里,学问是起不了大作用的,而且任何叔叔也帮不了您的忙:您会被套马索拴上的!我在他们那里待了一昼夜就瘦了好些。您信不信,我在他们那里真的瘦了?不,我看得出来,您不信。随您便,信不信由您。”
“不,哪儿的话,我非常相信。不过我始终不明白。”我越来越不知所措地答道。
“相信就好,可是我对您却信不过!你们那些有学问的人就爱上蹿下跳,就爱标新立异和表现自己。我不喜欢上大学,老弟;我的大学就在这里!我曾经有缘与你们那帮彼得堡人见过面——都是些不成体统的人。全是虚无主义者;散布不信神;喝盅伏特加酒都害怕,仿佛它会咬你蜇你似的——呸!您使我很生气,老弟,我什么话也不想跟您说!说真的,我又不是专管跟您讲故事的,而且舌头也说累了。老弟,这么多人也骂不过来,而且骂人也罪过……不过他,你那位学问家,在您叔叔那里差点没把你们家的仆人维多普利亚索夫给弄疯了!维多普利亚索夫由于那个福马·福米奇被弄得疯疯癫癫的……”
“换了我呀,”格里戈利插嘴说,在此以前他一直循规蹈矩和一本正经地注视着我们谈话,“换了我呀,我决不轻饶这个维多普利亚索夫。他要是碰到我,我非得把这个德国迷狠狠地揍一顿,让他不再胡闹!揍得他死去活来。”
“住口!”老爷叫道,“闭住你的嘴,没跟你说话!”
“维多普利亚索夫。”我说,我已经完全语无伦次,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维多普利亚索夫……您说,多奇怪的姓?”
“这有什么奇怪?您也来学样了!嗨,您呀,还算个文化人呢!”
我不耐烦了。
“对不起,”我说,“您到底为什么事生我的气呢?我到底犯了什么错。不瞒您说,我洗耳恭听您的高论已经半小时之久,甚至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您何必见怪呢,老弟?”胖子答道,“您不必见怪!我是为您好才说这番话的。您别瞧我爱嚷嚷,刚才还训斥自己的仆人。我这个格里什卡虽然是一个地地道道的骗子,但是正因为如此我才爱他这个下流胚。我坦白对您说:都是心肠太软把我给害苦了,这都是福马一个人的罪过!他会毁了我的,我起誓,他会毁了我的!您瞧现在,由于他的恩典,我在太阳里烤了两个小时了。在这些笨蛋磨磨蹭蹭修理的时候,我本来想去看一下大司祭。这儿的大司祭是个好人。可是这个福马把我弄得心烦意乱,连这个大司祭我也不想看了!去他妈的!瞧,这里连个像样的小饭馆也没有!我告诉您,都是些下流东西,没一个好人!倘若他身上有一个了不起的官衔那也好说呀。”巴赫切耶夫继续说,又回到了福马·福米奇身上,看来,他怎么也摆脱不开这个人,“哪怕有个官衔还有情可原,可是他连个芝麻绿豆官也不是,我千真万确地知道他什么也不是。他说他从前,在四几年,曾经因为廉洁奉公在某个地方受过苦,就为此,你就必须拜倒在他脚下!简直猖狂已极!稍不如他的意,他就跳起来,尖声嚷嚷:‘欺侮我,欺侮我穷,对我不尊敬。’福马不在,你就不敢坐到桌子跟前去吃饭,可他自己又不出来;他说:‘欺侮我;我是个穷苦的流浪汉,我吃黑面包也行。’大家刚入座,他又立刻出现了;于是我们的小提琴又开始锯木头了:‘干吗我不在他们就入席?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嘛。’总之,肆无忌惮!我很久没有吱声,老弟。他以为我在他面前也像只哈巴狗似的会举起两条前腿跳舞;哼,哥们,你想得倒美!不,我说哥们,你刚拉上套,我就坐上了车!要知道,我跟叶戈尔·伊里奇曾经在同一个团里工作过。我退伍时是个预备军官,而他在去年回乡时,是一个退伍上校。我对他说:‘唉,您会害了您自己的,您别姑息福马了!您会痛哭流涕的!’可他说,不,他是一个非常好的人(他是说福马!),他是我的朋友;他在教我修身行善。好吧,我想,一个人总不能反对修身行善吧!既然他都开始教人修身行善了——那就是说,事情已经糟透了。您倒猜猜,今天究竟因为什么又掀起了轩然大波?明天是先知伊里亚节(巴赫切耶夫画了个十字):是您叔叔的儿子伊柳沙的命名日。我原想在他们那里过了节,吃过饭以后再走,我还订购了一个从京城里买来的玩具:一个装了发条的德国人在亲吻他的未婚妻的小手,而那姑娘在用手绢擦眼泪——一件非常好的东西!(现在我不送了,带回去。)叶戈尔·伊里奇自己也不反对在这样的节日里玩一玩,庆祝一下,可是福马硬不许。他说:‘干吗净为伊柳沙张罗?我说呢,现在都不理睬我了!’怎么样?这家伙像人吗?一个八岁的孩子过命名日,他都嫉妒!他说:‘那不行,这天也是我的命名日!’要知道这天是伊里亚节,而不是福马节!‘不,’他说,‘这一天也是我的命名日。’我望着他,忍下了这口气。您猜怎么着?他们现在只敢蹑手蹑脚地走路,说话都不敢大声,怎么办呢?伊里亚节要不要过他的命名日,要不要祝贺他呢?不祝贺吧,他要生气;祝贺吧,他也许会认为在讥诮他!呸,真是进退两难!我们坐下来吃饭……我说老弟,您是不是在听我说话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