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中美两国外交部门的沟通,周楠的亲人们很快办妥了出入境手 续,他们要将周楠的骨灰迎接回国。
周秉昆住院了。十二年的服刑经历使他的身体反而显得更强壮,楠 楠的意外之死却一下子将他击倒了,虚弱不堪。医生说,虽不至于有什 么危险,但此时出国肯定是不明智的。
周秉义和妻子已在北京了。
蔡晓光中断了拍摄工作,决定陪郑娟和周聪前往美国。
郑娟显示出了惊人的坚强——她要首先照顾秉昆好起来,将秉昆一 人留在医院里她放心不下,不肯去美国。
蔡晓光说:“秉昆有他的朋友们关心着呢,你何必非留下不可?咱们 楠楠明明有父母,你们又不是七老八十,父母都没去那算怎么回事?你 必须去!”
郑娟说:“秉昆虚弱成这样,我绝不能离开他。我已经失去一个儿子 了,不能再接着失去丈夫。”
蔡晓光说:“你怎么会失去秉昆呢?医生都说了,不至于有什么 危险嘛!”
她执拗地说:“医生不是也反复强调,就怕出现什么预料不到的 情况吗? ”
周聪已完全没有主意。蔡晓光拿郑娟没办法,他给周秉义两口子打 电话,请示究竟该怎么办。
周秉义是这样安排的——郑娟必须去美国,但蔡晓光可以不陪同,由 蔡晓光负责照看秉昆。郑娟与周聪到北京后,冬梅陪她母子俩前往美 国。他说已通知周蓉母女俩了,要求她们必须从法国赶过去。
“咱们楠楠的亲人们,只要能去的,应该都去。告诉郑娟,如果她不 去,我都不答应!”长途电话里,周秉义的话听来像一位市委书记在做 不容置疑的指示。
郑娟最终服从了周秉义的安排。
楠楠的死让周秉义很受刺激。像周蓉一样,他在意识深处也很难将 楠楠当成自己的亲侄子。他对小时候的楠楠没多少印象,因为遇到的时 候有限。真正开始关注楠楠,他已经是中学生了。当楠楠亲昵地叫他 “大伯”时,他的感觉其实挺怪,如同理性的成年人面对自己并不乐于 接受的既成事实那样,做出的反应仅仅是修养使然,而非自然的亲情反 应。他曾自我反思过,希望自己能对楠楠和聪聪两个孩子一视同仁。他 送给他们完全一样的东西,有时甚至明显对楠楠更好一点儿,引起聪聪 的抱怨。但他内心里十分清楚,聪聪才是他最想亲近的亲侄子。如果弟 弟当年允许他从两个儿子之中过继一个,那么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聪聪 而不是楠楠,尽管楠楠很懂事。他能理解弟弟对楠楠的爱,这种理解也 与妹妹周蓉一致,只不过认为那是弟弟对郑娟的包容。当弟弟为了争取 楠楠,与骆士宾结怨成了犯人时,他对弟弟的做法大不以为然,认为弟 弟把一件本该顺水推舟的好事搞成了一件两败俱伤的事,实在是愚不可 及,占有欲太强。如果只有那么一个儿子,争一争尚可理解,明明还有 一个亲生儿子嘛,为另一个养子争什么劲儿呢?即使楠楠留学读博士 后,他也并不看好弟弟和楠楠的关系。他的经历告诉自己,世上很少有 什么亲如骨肉的养父子关系。一位养父对养子再好,最多也只能换来养 子大面上过得去的所谓报答而已。
楠楠的死,确切地说是楠楠在生死关头的那种表现,着实让周秉义 心生敬意,他在电话里问周蓉:“你能想到吗? ”
周蓉说:“想不到,但并不奇怪。楠楠的做法,太像咱们周家的人了。秉 昆非要争这个儿子,是为了让他像咱们周家的人,而不是成为骆士宾那 样的人。如果他在骆士宾身边生活过两年,恐怕也不会有那样的行为。”
周秉义说:“是啊。咱们周家的人,我指的是男人,在那种情况下肯 定都会冲上去。”
“你的意思是说像你和秉昆呗? ”周蓉的话中有明显的醋意。
他说:“秉昆怎么样我不敢下结论,但我肯定会那样。父亲年轻时就 是个见义勇为的人,我身上父亲的基因特征最多。”
于是,他回忆起了自己做兵团知青干部时一次次见义勇为的事,很 是自豪。
“哈哈,拉倒吧,咱们三个子女中,你最不像父亲,现在更是一点儿 都不像。现在我还经常有见义勇为的英雄式冲动,秉昆次之。你这位哥 哥,估计一点儿没有了。与楠楠相反,你倒越来越不像周家的人了。”妹 妹直截了当地说。
“你怎么这么看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