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在杨公堤醒来,穿衣起来往窗户外面看了一眼,怀疑自己还在梦里,定了定神用力再看:外面花圃里的白玉兰开得啊树枝都承受不了!这花很奇怪,满树没有一片树叶,树枝也细细的,但花朵肥实硕大,尖俏俏地独独在枝头绽放。远点的玉兰是一片白色,近点的是一层粉色,粉粉白白、层层叠叠蔓延到窗子下面。唉,你不在,它们开了又有什么用?你不在,我又为什么要来?是的,你说得没错,有些风景静止不动却又惊心动魄。
穿戴好,我迟疑地把脚放在院子的青苔上,像是踏入了一个透明、无边的气泡,进入了它的内部:我站在春天里,你在哪里?我轻轻抚摸墙上爬山虎,细密的触角像是针脚缝着一个墙上的伤口,伤口很沉默,像你……你还在梦里么?我昨晚睡得很沉,四周有初春在培育我的梦,但是我没有梦见你,而是梦见自己很小,在一条老街上闲逛,口袋里有整整两块钱!我从花生摊走到凉粉摊,不急于去买,怀着一个孩子不大有的笃定和安静。我现在都还陶醉在那样稳操胜券的幸福中,摸摸口袋,真的有两块硬币,哈哈。我是不是很好?这让你放心吧。院子外面有只奇异的鸟儿,长着长而绚丽的尾巴,滑翔而下,似乎不触及地面似的,一阵小跑停稳了,用豆大发亮的眼睛定定地看着我。我轻轻抬了下手,它“咕”了一声……我突然觉得痛苦!我要怎样才能完整告诉你,你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我跑起来,清清的雾霭挂在耳朵上往后飘去了,前面还有更浓的等待穿越。我呼吸着,明明很清新的空气,我却觉得纯氧般的窒息。这岸上的一排柳树的新绿啊,真是绿得让人牙根都酥软了,茸毛在风里飘着,我想什么它们就跟着想什么。一眼望出去,哎呀,就是西湖啊,我眼前的一切,是用平静的水以及还未亮的天空做成。水面很平,一脚就能踏上去,远边的小船在荡漾,上面蹲着黑色的鸬鹚。我跑啊跑啊,细小的花砖和铺路石,在脚下滑来滑去,毕竟是早上,露水重。亲爱的,我觉得舒畅,十分短暂的没有想你。
但是,我慢慢停下来,大口喘气,你又从四面八方向我袭来。太阳快出来了。
亲爱的,我觉得生命短暂,我看什么都特别神奇,这一点我们很不同,你总是觉得日子还有很多。看看这周围的一切,你要是能看见万物的生长(它们如此明显),难道没有觉得有些事情不可挽回么?
我看着一切植物、动物、人物、但是内心里真正的欢愉,是来自于远方。你对我说过的话里没有这些花团锦簇,但是格外意味深长,在我听来也有着令人困倦的浓郁花香。我们总不在,不在彼此的面前,任由美景错过。也许,我可以安慰自己说,无论如何,白昼和夜晚也是一个彼此相连的世界。
一艘小舟,推开涟漪,缓缓而来。
亲爱的,我像这船头,有一种昂首破浪的勇敢;而你正像这船尾,是刚刚结束的时间。你有一种相当晚熟的认真,像是冬天里缓慢的阳光执着地一丝不苟地照在棉鞋上;而我,正是这敏感而又一刻不停变幻的苏堤、春晓。
《读者》2008年第2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