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6)
时间:2022-12-20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川端康成 点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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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战争打败了,将许多士兵遗弃在远隔重洋的异国他乡。就这样把他们置之不顾而投降了。这种败仗是史无前例的吧。
从南洋群岛复员的士兵也拖着营养不良、奄奄一息的身躯,来到了东京站。
目睹这一群群的复员士兵,佑三心头涌起一阵莫可名状的悲痛。他又觉得自己的心灵被醒悟、诚实、自省荡涤干净了。的确,一遇见败北的同胞,就不由得心情沮丧。他们不同于东京的街坊或者电车上的邻人,而是像纯朴的邻居从远方归来,不禁使人产生一种亲近的感情。
事实上,这些复员兵总是一副纯朴的表情。
也许这只是一副长期病号的脸面。疲劳、饥饿、沮丧带来衰弱与潦倒。他们的颧骨突出,双眼深陷,肤呈土色,面部连露出一点起码的表情的力气也没有了。这就是虚脱现象吧。可佑三又觉得不全然如此。战败后日本人的样子,还不至于虚脱得像外国人认为的那样严重。复员兵的激情,可能还在翻腾吧。的确,他们吃过人类不能吃的东西,干过人类不能干的事情,九死一生,终于回国了。他们身上似乎有一种纯洁之情。
佩戴红十字标记的护士站在担架旁。有的伤病员被直接平放在月台的水泥地上。佑三险些踩在他们头上,只好绕道躲闪过去。这些伤病员的目光还是透亮的。他们毫无敌意地望着占领军上下电车。
一次,一声低沉的“VeryPure”传入了佑三的耳朵。他心中一震,事后想道:可能是说“VeryPoor”,自己听错了。
佑三觉得眼前佩戴着红十字标记的护士,随侍在复员兵身旁,比起战争期间来,也纯洁得多了。也许是一时的比较吧。
佑三从月台的台阶上走了下来,自然而然地向八重洲口走去。待看到过道上挤满朝鲜人,他才猛然想起似的说:
“咱们走正门吧。平时我总从后门出站,所以疏忽了。”
佑三又折了回去。
佑三经常看见一群群朝鲜人在这里候车回国。月台上不准长时间列队等候,他们就挤在台阶下。有的靠在行李上,有的铺上脏布或棉被,蹲在过道上。还堆了一些用绳子捆绑起来的锅桶一类的行李。看样子有些人早已在这里连宿打夜地等候了。大多是一家一户的。孩子们的相貌很难同日本孩子区别开来,其中也可能混杂着一些嫁给朝鲜人的日本妇女。有时还看见有些人身穿崭新的白色朝鲜服,或是粉红色上衣,特别显眼。
这些人都是要回去新近独立的祖国,看起来像是难民,不少人还是战争的受害者呢。
从这儿出八重洲口,又看见一队队日本人在排队买票。第二天售票,头天晚上就排队等候了。佑三深夜回家路过这里,依然看见一排排的人。有的人蹲着,有的人和衣而卧。前面的人靠在桥栏杆上。桥脚下满地粪便。大概是露宿者的便溺吧。佑三上班经常碰到这种情景。下雨天就得稍稍绕点远路,从车道上通过了。
每天所目睹的这种情景,突然又在佑三的脑子里涌现,所以他才从正门走出去。
广场上,树叶沙沙地响。“丸”大厦侧面,染上了淡淡的霞光。
来到“丸”大厦前,他看见一位十六七岁的姑娘,一手拿着细长的浆糊瓶和短铅笔伫立在那里。她穿着一件灰色衣袖的红黄色旧衣服,脚登一双男人穿的旧大木展,样子很像是沿途乞讨而来的。姑娘每次遇见美国兵,都央求似的向他们打声招呼。然而,过路的人,谁也没正面瞧她一眼。有的人被她的手触到了裤子,也顶多觉着诧异,好像对待小女孩似的,把她上下打量一番,然后一声不响,漠然地扬长而去。
佑三担心她手里的液体浆糊会不会粘在对方的裤子上。
姑娘斜耸着一边肩膀,拖着那双大木展,踉踉跄跄地独自横穿过广场,消失在昏暗的车站那边。
“真叫人讨厌!”富士子目送着她的背影。
“原来是个疯子。我以为是叫化子呐。”
“不知怎的,近来我一见这种人,仿佛自己很快也要变成那副样子,真叫人讨厌啊……多亏碰上你,我不用担这份心了。没有死去毕竟是件好事。因为只有活下来才能见到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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