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层层精心铺设的剧作意图在斯科塞斯手中全部消失殆尽,我们在结尾看到的是一场简单粗放仅仅继承了原作情节走向的对决。比利的死成为了宗教意义上的自我牺牲献祭。更突兀的是,幸存下来的科林在家门口被从天而降的辞职警官迪南一枪射穿了脑袋。马克·沃尔伯格饰演的这个警察角色在影片中除了全程像被按住播放键的复读机一样满嘴飙脏话以外没有任何存在感,但在这里斯科塞斯为他找到了位置:犹如基督教中上帝的存在是先验真理不容被质疑,对于罪人的惩罚也不需要什么戏剧性的铺垫,于是迪南代表着上帝空降到科林的家里对他执行了宗教意义上的“家法”。恶有恶报,全片在硬被拗到道德圆满状态的错愕中收场。 在斯科塞斯执导的所有警匪、黑帮和动作电影中,他总是喜欢让人物沉浸在一种荷尔蒙高强度四处喷射的极致亢奋状态中,这种掺杂着宗教狂热的直男化紧张式兴奋让观看者确实保持着肾上腺激素的持续上扬(据说姜文在剪辑《阳光灿烂的日子》的时候就是靠一直反复观看《愤怒的公牛》录像带才能保持兴奋状态)。但这也导致他指导的很多黑帮动作和惊悚类型影片错失了细腻婉转的情绪和思辨性的哲理判断。港版《无间道》借一个警匪故事为我们展开的动人心理博弈求索画卷,在美版《无间道风云》中被粗放的情绪宣泄和先验预设的道德判断所彻底瓦解而抛弃。 有意思的是,这种认知和处理手法的差异同样也体现了两方创作者所依托的不同宗教理念:佛教具有更多内敛而思辨式的自我质疑和自省意识,而基督教则更习惯于在先验原则指导下不究缘由的行动和思维,以及对善恶立场判断的固守不放。《无间道风云》之所以在好莱坞大受褒扬并摘取了79届奥斯卡金像奖最佳影片和最佳导演两项桂冠,除了斯科塞斯的盛名之外,也因为这种潜在的宗教意识在美国观众和评委思想中的主导地位:暴力血腥和恶徒甚嚣尘上的横行恰恰是美国狂放开拓历史的一部分,而牺牲和对原罪的惩罚又是恶行过后人们自然产生的一种渴望获得救赎的心态。它们并不真正矛盾而其实相辅相呈。或者说期待在恶行之后总会有牺牲的高尚和赎罪的可能在命运终点等待,是一种典型的基督教受众心理轨迹:它不愿纠结或者负疚,只想通过忏悔而获得抚慰和解脱。这是《无间道风云》也是斯科塞斯绝大部分影片的内在贯通逻辑。而港版《无间道》的自我审视、内心挣扎和忍受地狱式纠缠折磨的苦痛又举重若轻的伤感人生态度,也只有深受东方文明浸淫的观众才能真正体会其中的奥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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