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他的鼓槌,是出了名的。可再,今天被开了会,还能这样一门心思地伺鼓槌,真是像胡彩香老师说的那样:“狗改不了吃屎。你舅就是个臭敲鼓佬的命,其余百事不成。”
舅不说话,她也不敢说。她看舅的两筋背心泡在洗脸盆里,就拿起来不停地搓。舅说:“你不管。下午出的汗多,得多泡泡。”她还是搓。不搓她也不知能啥。
天昏时,米兰闪了来。她手里还拿着一个油乎乎的牛皮纸包。打开来,里面包的是两个卤猪蹄。
米兰说:“别生气了,这事还不都怪你自己。人家都能过得去,你偏要站出来,乱喊乱骂的,何苦呢。”
“我不提夜壶了,不伺候这些球了,还不行!”她舅的气又上来了。
“你看你。好了好了,啥也别说了,赶快给人家把检讨一,就没事了。”米兰把声音压得很低。
“检他的瘪葫芦子,我给他检讨?让他把豆腐打好,等着。”
米兰把话题一转,说:“你不检讨?你外甥女的事,人家可是放过你一马的。”
“他咋放我一马了?”
“这娃音准的确有些问题。要不收,也没错。还是我跟主任的老说,人家才松了口的。娃还在实习期,将来还要转正,人家拿捏你的事多着呢。”
谁知舅把鼓槌朝桌上一板说:“去他娘的蛋。唱不成戏了,我外甥女也不缺胳膊少,还种不了地了?放不了羊了?娃就是来,也是要凭本事吃饭。不看他谁的脸,不当他谁的下饭菜!”
“好了好了,你胡三元这一辈子,就吃亏在铁壳上了。我劝你,还是识相些好。”
“识相些?像你一样,给他老钩花背心?给那死娘在太地里肩捶?呸!看我不照那猪敲几棍。你现在开窍了,把戏演好了。可米兰,你另一个窍门,也开得太大了点,让人瞧不起,你知吗?”舅的话,说得米兰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的。
米兰说:“管你咋说,我得演戏。我心里做事是有分寸的。感谢你给我敲戏没使坏。人家都说,你会把我的戏敲烂在台上的,可你没有。我知,有人为这事,没少臭骂你。做人得有良心,我会记住你这个好的。啥也不说了,我就劝你赶快把检讨写了,都有个台阶下,啥事也就都没有了。”说完,米兰就走了。
舅又拿起鼓槌在那里磨磨的,好像啥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易青娥憋了好久,终于开口说:“舅,我脆回去放羊算了。”
“放羊?羊恁好放的?这里边没你的事。你该做啥还做啥。这都是大人的事,你就装作啥都不知。”
她也不知该说啥好了。
房里就剩下了砂纸打磨鼓槌声,还有搓衣服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胡彩香端了半盆饭,用脚把门帘一翘,兴冲冲地来了。
胡彩香说:“我专门熬的苞谷子南瓜绿豆汤。里边还炖了一点腊猪排。”她突然看见桌上放的卤猪蹄,气一下又不打一来,把半盆饭嗵地蹾在条桌上说,“哦,有人都先把殷勤献上了?好嘛,你狗胡三元,都快绑缚刑场,执行决了,还有货黏糊着。青娥,快把这脏猪蹄拿去喂狗了。”说着,胡彩香“呼啦”把牛皮纸里的猪蹄一下都推翻在地上了。
舅连头也没抬一下,还打磨着他的鼓槌。
易青娥也不敢抬头看谁一眼,就听胡彩香又乱倔乱骂起来:“你胡三元是活该!我还同你呢。像你这号货,就该地批斗才对。应该拉到育场,给头上把大氓的高帽子戴起来,然后满街游着批,游着斗。”
她舅终于忍不住了:“少批。滚!”
“啥?你个没良心的东西,让谁滚呢?你让谁滚呢?”胡彩香说着,就抡起桌上的一摞剧本,照着她舅的头接二连三地痛打起来。她舅只来回闪躲着,也不抵挡,也不反抗。砸了一会儿,胡彩香自己又停下来,继续骂:“你活该遭批判。戏排得好,排得坏,与你事。你是主任?是副主任?业务长?还是乐队队长?油里没你,盐里没你,也不知你逞的啥能,要得罪那么多人。你信不,你这臭病要是不改,总有一,还要挨黑砖哩。你以为你能,你就是个挨了棍子不记打的蠢王八!”
任胡彩香咋骂,她舅还就那一句话:“少批。快滚你的!”
越让滚,胡彩香越骂得厉害。最后,是没啥骂了,她才一甩门帘,气冲冲走了。
自来剧团这些子,易青娥倒是看出了点门:胡彩香再发脾气,再骂舅,都是不怕的。反正恼了,骂了,打了,该啥还啥。
胡彩香一走,舅就让盛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