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西湖》入细排阶段了,虽然演员明显拿不戏,可导演还是没有换人的意思。楚嘉禾看忆秦娥没戏了,自己和周玉枝更是无望,就懒得再到排练场给人家做“电灯泡”了。即使来,也是到排练场晃一下,再到院子里晃一下,就出去逛街了。可忆秦娥一直老老实实在排练场待着。一有空,就在旁边练起戏来。有那喜欢忆秦娥长得漂亮的小伙子,有事没事的,用眼睛扫她。扫着扫着,发现忆秦娥的戏,明显比站在台中间的李慧娘,不知要好多少倍呢。他们就暗中撺掇封导说:“你看看忆秦娥的戏。恐怕把忆秦娥换下去,是个错误决定呢。”封导始终没说话,还是用着团上那个主演。当然,他的眼睛,也在不停地扫着忆秦娥的一举一。这种议论声多了,站在台中间的李慧娘,就有些不待见忆秦娥了。开始是甩脸子,后来脆让人捎话说:“你个外县来的乡,少胡,小心胳膊着。”忆秦娥吓得就再没敢在排练场旁边练了。有人问她为啥不练了,她就用手背挡着笑,啥也不说。但她每天还是准时到排练场来。来了还帮着剧务烧倒茶,并且还会给站在舞台中间的李慧娘茶杯里续。有一次,那李慧娘还当着好多人的面,把她续的,端直泼到痰盂里去了。
忆秦娥不在排练场练,但回到家里,还是一刻也没有停止练习。除了练戏,她也没有其他事。不练戏,浑就不服。躺着不自在,着不自在,上街乱逛,也不自在。她迟早都喜欢有一个地方,能端起,压一压,再拔拔嗓子。好像她就是为戏而生的。她尤其见不得刘红兵,一天到晚,像一块橡皮糖一样粘在这个家里,让她啥都不方便。好在,自那次刘红兵推着她去给封导送礼,遭遇封导夫人羞辱后,她顺势跟刘红兵严厉谈判了一次,倒是管了一段时间。她要求刘红兵必须接受几个条件,否则,她就要报警。虽然刘红兵一的赖皮劲儿,可面对忆秦娥的最后通牒,还是有选择地做了些服从。因为那天在封导家里,封导说古存孝家里着两个老时,也隐隐提到了她的事。问她年龄,问完又说,要想把戏唱好,就得把心事放在唱戏上,别一来省城,就把心事都放到“歪门邪”上了。说得她脸红一阵白一阵的。关键是封导还说了这样一句话:“咱们这个团,是不允许演员过早谈的。过去为这事,还除名过几个人呢。”忆秦娥浑的汗,就被封导说下来了。回到家里,她就给刘红兵了个“八不准”:
一不准随便来这里。要来,必须经过我同意。更不许随便扭锁子。你要再敢在我不在时,把门锁扭了,我就敢扭你的头。
二不准再买任何东西。再要买,我就拿剪子剪,拿锤子砸。
三不准再买任何吃的。再买,我就扔到垃圾桶里去。
四不准在我这里乱扔钱。扔了我就撕。
五不准故意在人前乱说话,好像我们有啥关系样的。你要再敢乱说,我就敢掌你的。
六不准到剧团院子里乱晃。尤其不准见人就乱说:我是忆秦娥的男朋友。你是你的男朋友好不好。
七不准跟剧团人拉关系。任何地方都不准提到我,我要听到你提到我,我就敢拿脚踢你肚子,你信不信。
八不准乱人家排练场。你要敢,我就拿菜刀砍你,你信不信。
那天忆秦娥的确是气蒙了,话也上得很。并且哭得很伤心。她说啥,刘红兵也就都答应了。最后达成的协议是:一个礼拜可以见一面,但必须是在星期天的白天,只允许待半个小时。可没过一个礼拜,刘红兵忍不住,就又死来了。忆秦娥还真把他买的吃喝,扔了垃圾坑。扔了他还不走。忆秦娥就又把他买的电视机、录音机,都一脑儿扔了出去。她一边扔,还一边号啕大哭着,说他欺负人呢。吓得刘红兵还真有一段时间没敢再来了。
这段时间,忆秦娥就集中力练起戏来。白是一点点扬弃山里的土话,尽量向“泾、三、高”的话音靠。在秦界,大家公认的“白”标准音,是泾、三原、高陵县的口音。认为这是“大秦正声”。唱也是尽量向“秦正宗李正敏”先生学习。李正敏是秦的男旦,也是十一岁开始学戏,不到二十岁,就红遍关中大地的。20世纪30年代,上海百代公司,还专门为他灌制过“秦正宗李正敏”的唱片呢。忆秦娥房里,几乎一天到晚,都放着从这些唱片上转制成录音带的唱段。听得多了,她是真的感觉到这些唱的好来了。跟着唱一唱,练一练,又包起松香,开始火。着着,火也得有了门:一个松香包子,说三十六口火,还真出三十六口来了。不过,因为在院子里,老起风,尤其是旋风,不就把火旋回到自己脸上、上来了。头发烧成羊尾巴了,眉也烧成胡子楂了,面对镜子,把自己都扑哧扑哧笑了。不过,她还是有那劲,给自己又定了新目标:一个包子,要出四十八口火来。一口一口地加,一次一次地长,还就真出四十八口火来了。一高兴,她又给自己定出了更高的目标。有一天,正练着呢,突然有人在背后鼓掌喊起好来。她回头一看,竟然是封导和单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