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井然有序地行着。忆秦娥化完妆,包好头,静静地坐在一个角落,默着戏。这时,不停地有人传来池子观众的消息:一会儿说,观众不少;一会儿又说只坐了半池子;一会儿说,都是陕西乡党;一会儿又说,北京口音的也来了不少。都说“京片子”里跟含了一颗糖一样,说啥都呼噜不清楚。再后来,就说评委来了。还有领导。说有好几十个大人物呢,不过老汉老居多。终于,三铃响了。
戏开了。
忆秦娥一再在心里跟自己说:没啥害怕的,不就是演戏嘛。可说归说,毕竟是首都,毕竟是参加全比赛!这几个月,从排戏开始,都让人把“首都”“比赛”这几个字听怕了。
大幕终于拉开了,裴相公先上去唱了四句戏:
喜今朝天气晴乌云散尽,
出门来只觉得朗襟。
枝头上鹂两两相应,
真个是光好宜人。
底下毫无反应,裴相公就下场了,是有一种灰溜溜的感觉。在西京,“裴相公”也是名演,他一开口,那可是一句一好的热闹景致。可今晚,几乎“凉得要咳嗽”起来了。他失落地下了场,还真尴尬地自我咳嗽了两声。
终于,该忆秦娥亮相了。她一句内“导板”唱,丫鬟先出场,向内招呼:“小姐,快来呀!”忆秦娥就移着莲步,先背、后亮相地,正式出现在首都舞台上了。
让她有些失望的是,这里没有碰头彩。她自信,今晚的妆,是化得最好的。几个小伙子还给她献殷勤说:“妹子,就凭你这一副‘盘子’,都把首都震翻了,还别说火绝技了。”她觉得嗓子也好了,可观众对她好像很是冷淡,还真让她有点张了。并且越演心越悬了起来。池子太安静太安静了。来北京前,在西京演出有掌声的地方,这里统统都鸦雀无声了。她演着演着,冷汗就冒上来了。莫非秦的名声,还真要瞎在忆秦娥手中了?《游西湖》可是本世纪50年代在首都唱红过的戏呀!
第一场下来,就听旁边人议论说:“首都人看戏咋是这范儿,手脚好像是被上铐子了一样。”“太安静了,安静得怕怕人。”“今天这戏不好演。”她努力保持着镇定。一步步照排练的要求,稳扎稳打地朝下演着。到第四场《思念》后,慢慢出现了转机,终于有人鼓掌了。虽然稀稀拉拉,可毕竟是有了掌声。这对演出,是最重要的认同与励方式了。李慧娘由于同被打入死牢的正义士子裴相公,而惨遭相贾似杀害,剧场势由此突转,引出《鬼怨》一折。掌声也从此逐渐多了起来:
怨气腾腾三千丈,
屈死的冤满。
可怜我青把命丧,
牙切齿恨平章。
不散心惆怅,
口口声声念裴郎。
红梅花下永难忘,
西湖船边诉衷肠。
一虽死心向往,
此不泯如钢。
钢刀把我头手断,
断不了我一心一意裴郎。
仰面我把苍天望,
为何人间苦断肠?
飘飘到闯,
但不知裴郎在哪方?
一缕无依傍,
星月惨淡风凉。
当她唱到“但不知裴郎在哪方”时,四奔突的快步作,骤然减慢下来。她一边唱“一缕无依傍,星月惨淡风凉”,一边慢慢朝下“卧鱼”。这就是那个长达三分多钟的下蹲控制作。子几乎是一个关节一个关节卧下去的,但又不能让观众看到关节的生折叠。她是一匹锦缎。这匹锦缎像是被魔力所控制而点点柔下沉着。当子旋扭到三百六十度,呈“犀牛望月”状时,恰似一尊盛着盈盈波光的“玉盘”,琥珀粼粼,却点滴未漾……
掌声,终于如雷鸣电闪后的雨狂风大作一般,把整座剧场的顶盖,都几乎要冲决掀翻了。
在接着的《杀生》一折,几乎一个作一个掌声。一口火,一阵霹雳。有人在侧台计算,仅这场戏,忆秦娥就赢得了五十三次掌声。终于,秦经典《游西湖》,在全场观众站立起来的一片好声中,彩落幕了。
后台几乎所有人,都在相互拥抱。大幕拉上后,满台演员,包括搬布景的,也都地拥到忆秦娥跟前,把忆秦娥一下抱了起来。可就在这时,忆秦娥“哇”的一下吐出来了,污秽物溅了几个人一脸一。她感觉,她是快要死了。甚至在一刹那间,她猛然想到了师父苟存忠的死。有人喊说,领导上台接见演员了,让她持一下。可她咋都持不住了,还是要吐。她急忙朝厕所跑去。跑着跑着,又吐了出来。最后,是被几个人架厕所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