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必须承认,这一派胡言乱语倒是有点合乎伊凡·马特维伊奇平素的作风,但我还是认为他现在是热昏了头,正在说胡话。这依旧是那个平凡、普通的伊凡·马特维伊奇,只是透过玻璃望去,竟大了二十倍。
“我的朋友,”我问他道,“你想长寿吗?请大致告诉我一下:你身体还好吗?你怎么吃饭,怎么睡觉,怎么呼吸呢?我是你的朋友,你应当承认这件事太不平常,因此,我感到好奇也就十分自然了。”
“这不过是一种无聊的好奇心罢了,”他用教训的口吻回答道,“但是你的好奇心可以得到满足。你问我在怪物的肚子里怎样安排生活吗?第一,我感到吃惊的是,鳄鱼的肚子原来空空如也。它的肚子好像是用空无一物的橡皮大口袋做成的,跟我们这里的豌豆街和摩尔斯克大街,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还有沃兹涅先斯克大街上卖的那种橡皮做的玩艺儿差不多。你可以想象得出,否则的话,我在这里怎能有容身之地呢?”
“这可能吗?”我喊了起来,显然吃惊不小,“难道说鳄鱼肚子里完全是空的?”
“一点不错,”伊凡·马特维伊奇振振有词地厉声坚持道,“它的结构很可能是按照大自然的规律形成的。鳄鱼只有一个长着锋利牙齿的大嘴巴,除嘴巴外还有一条相当可观的大尾巴——这就是一切,千真万确。鳄鱼的两端中间有个一无所有的空间,裹着一层橡皮之类的东西,很可能真的就是橡皮。”
“那么,肋骨呢,心肝肠胃呢?”我甚至生起气来,打断了他的话。
“什么也没有,这些全没有,很可能从来就没有过。所有这些——不过是那些轻狂的旅行家们的无聊幻想。我现在用自己的身子撑大了鳄鱼肚皮,就像人们给痔疮患者的坐垫吹气一样。鳄鱼具有令人难以置信的伸缩性。甚至连你,我们家的好朋友,要是不在乎什么的话,也能和我一同住在这里——甚至你住下也还有空地方呢。我甚至想在万不得已时写信把叶莲娜·伊万诺芙娜也叫来。其实,鳄鱼的这种中空结构完全符合自然科学。因为,我们不妨举例说明,要是让你造出一条新鳄鱼——你自然会遇到一个问题:鳄鱼的主要特点是什么?答案很清楚:能吞人。要使鳄鱼具有什么结构才能吞人?答案更清楚:要把它做成空的。物理学早已肯定,大自然不允许存在真空。因此,正是为了不允许存在真空,鳄鱼的肚子才必须是空的,这样它可以不停地吞噬,吞下它碰到的一切东西来填满肚皮。这就是所有的鳄鱼都要吞食我们的同类的唯一合理的原因。人类的构造与此不同;例如,人的头脑越空虚,就越不愿意填满它,这是不受普遍规律支配的唯一例外。如今,我对这一切已了如指掌,我凭自己的聪明才智和亲身体验理解了这些道理,可以说我正置身于大自然的内部,在它进行提纯的净化器里,倾听着它的脉搏跳动。我的观点甚至可以从辞源学中找到根据,因为鳄龟这个词的本身就意味着贪食。鳄鱼,Crocodil1o——显然是意大利语,一个现代正在用的词儿,也可能来自古埃及的法老王时代,显而易见是法语词根croquer的派生词,意思是进餐、吃饭,一般都用于同饮食有关的场合。我打算把这些定为第一次公开讲演的内容,等他们把我连同水槽一起运到叶莲娜·伊万诺芙娜的沙龙时,我就可以向聚集在那里的听众宣读。”
“我的朋友,你现在恐怕得吃一点泻药了!”我情不自禁地喊了起来,“他发烧了,热昏了,发了热病了!”我惊惶不安地不断自言自语。
“扯淡!”他轻蔑地回答道,“再说,我处在目前的境地,服泻药多有不便。不过,你提起服泻药的事儿,其用意我也多少知道一点。”
“我的朋友,你怎么……你现在怎么吃东西呢?今天吃了午饭没有?”
“没有,不过肚子很饱,我今后很可能再不必吃东西了。这件事很好理解:我用身体填满了鳄鱼的肚子,使它永远觉得很饱。现在可以好几年不必喂它。另一方面——我使它觉得很饱,它自然会把体内分泌的营养液供给我,这正像一些考究的风流娘儿们,把生肉片贴在身体的各部分过夜,经过晨浴之后,就会变得鲜艳娇嫩、有弹性和迷人。由此可见,我用自己的躯体喂饱了鳄鱼,反过来也从鳄鱼那里吸取了营养;可见——我们是互相养活的关系。即使是一条鳄鱼,要消化像我这样一个人也是相当困难的,因此目前它一定会觉得胃里有些发沉——只是它根本没有胃——为了不让这头怪物受到过度的痛苦,我在里面很少翻身;虽然我能够翻身,但出于人道主义的考虑,我不肯这样做。这是目前我的处境的唯一缺陷,季莫菲·谢苗内奇用比喻的手法把我叫作懒汉是很有道理的。不过我即将证明,侧身而卧——而且——只有侧身而卧才能彻底改变人类的命运。我国报刊上发表的各种伟大思想和方针显然都出自懒汉之手;因此,人们才把这些想法说成是闭门造车,但这又有什么关系,让他们说去吧!不久我就要创立一套完整的社会体系,而且——你不可能相信——这有多么容易!只要你离群索居,躲到远远的角落里或是让鳄鱼一口吞掉,闭上眼睛,立刻就能为整个人类设计出一个完美的极乐世界。你们走后不久,我马上就开动脑筋,业已设想出三套体系,现在正在设计第四套。说真的,首先必须把一切通通驳倒;而且在鳄鱼肚子里进行反驳并不费吹灰之力;不仅如此,从鳄鱼肚子里观察起来,一切好像清楚得多……不过,我的处境依然存在着一些缺陷,虽然是无关紧要的缺陷:鳄鱼肚子里有点湿漉漉的,仿佛涂上了一层黏液,此外还有点儿橡胶味儿,跟我那双旧胶皮套鞋的味儿完全一样。仅此而已,别无缺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