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凡·马特维伊奇,”我打断了他的话,“这一切神奇极了,简直叫我无法相信。难道,难道你打算一辈子不吃饭吗?”
“你这个头脑简单的无聊家伙,怎么净惦记着这种无用的小事!我对你讲的全是伟大的思想,而你却……要知道,我只靠伟大的思想就能填饱肚皮,这些思想的光辉照亮了我周围的黑夜。再说,心地善良的鳄鱼主人和无比仁慈的老太婆已经达成协议,不久前决定每天早晨往鳄鱼嘴里插进一根类似笛子的金属弯管,我可以通过管子吮吸咖啡或是泡有白面包的肉汤。他们已经请邻居定做管子,不过我认为这实在过于奢侈。我希望至少活上一千年,如果鳄鱼确实也能活同样长久的话,幸亏我想到了这一点,你明天不妨找一本博物学的书查一查,回头告诉我一声,因为我很可能记得不确切——把鳄鱼和别的古生物弄混了。只有一种想法使我稍感不安:因为我身穿呢衣,脚蹬皮鞋,所以鳄鱼显然消化不了我。再说,我还活着,自然要坚决进行抵抗,免得把我消化掉了,原因很清楚,我不愿意变成一切食物都要变成的那种东西,因为这对我太不体面。我只担心一件事:我的呢礼服不幸是用俄国料子做成的,在一千年里可能烂得什么也没有了。那时候我就会一丝不挂,尽管我怒气冲天,大概也得慢慢被消化掉;虽然我白天决不允许,也不会容忍发生这种事情,可是等夜间进入梦乡、神不守舍了,一个土豆、一张薄饼或是一块小牛肉的有失体面的下场就很可能落到我的头上。这种念头使我无比愤怒。仅根据这一项理由,就应当修改关税率,鼓励进口英国呢子,那种呢子耐穿得多,万一有人被鳄鱼吞了,穿它可以在更长的时期内经得住自然界的侵蚀。一有机会,我就要把自己的想法告诉某个政府大员,同时也要通知我们彼得堡几家日报的政论作家,让他们去鼓吹一番。我相信他们现在要采纳的我的意见绝不只是这么一条。我能够预见到,他们每天早晨会各自拿着编辑部资助的二十五个戈比,成群结队地挤在我的周围,向我探询对近日电讯新闻的看法。简单说吧——我面临的是无限美妙的灿烂前程。”
“发昏了,发昏了!”我自言自语道。
“我的朋友,要不要自由呢?”我想彻底弄清他的意见,于是问道,“可以说,你在蹲监狱呢,而一个人本来是应当享有自由的。”
“你这个傻瓜,”他回答道,“野蛮人才喜欢无拘无束,智者喜欢的是秩序,要是没有秩序……”
“伊凡·马特维伊奇,算啦,饶了我吧!”
“住嘴,听着!”由于我打断了他的话,他气得尖叫起来,“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精神振奋。我身居斗室,只怕——那些篇幅浩繁的刊物的文艺批评和我们讽刺性报纸的喧嚣。我担心那些思想浅薄的来访者,蠢才、心怀嫉妒的人和虚无主义分子会把我推崇到可笑的程度。不过,我会采取措施的。我急切地等待着明天公众的反应,主要是——报纸上的舆论。报纸上登了些什么,明天务必向我报告。”
“好的,明天我一定带一大堆报纸来。”
“明天就想知道报纸的反应还为时太早,因为三天之后才能登出广告。不过,从今天起请你每天晚上来一趟,可以从院子的后门进来。我有心任用你当我的秘书。你负责读报刊杂志给我听,我可以向你口授我的想法,委派你处理各种事务。尤其不要忘记各地的电讯。凡是欧洲的电讯,每天都要送到这里。不过,这些事已经够了,你现在大概很想睡觉。回家去吧,你对我刚才说的关于批评的事不必多虑:我并不害怕批评,因为批评意见本身就处于被批评的地位。一个人只要聪明正直,就一定会有崇高的威望。我不做苏格拉底,就做第奥根尼,或者二者兼而有之,这就是我在人类中要扮演的角色。”
伊凡·马特维伊奇在我面前信口开河,急急忙忙地讲个没完没了(确实是——热昏了头),正像俗话说的那种意志薄弱的“长舌妇”,心里什么事儿也藏不住。他跟我说的有关鳄鱼的种种情况,更让我难以相信。鳄鱼的肚里居然空无一物,这怎么可能呢?我可以打赌,他这样夸口吹牛是由于虚荣心作怪,也多少有些贬低我的意思。他肯定有病,而对于病人是应当尊重的;不过,我必须坦率承认,我一直讨厌伊凡·马特维伊奇。从小时候起,我一生都想摆脱他的挟制,结果没有办到。我有上千次想跟他一刀两断,可是每一次都不得不再去找他,好像还希望为了什么事去找他讲理和出一口冤气。这种友谊真怪!我可以肯定,我对他只有一分友谊,另外九分都是怨恨。不过,我们这一次分手时却动了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