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的朋友是个大大的聪明人。”德国人在准备送我出去时低声对我说,他一直留心听着我们的对话。
“A proops!”我说,“免得一会儿忘了——万一有人想买您的鳄鱼,您打算要多少钱呢?”
伊凡·马特维伊奇听到我提的问题,满心好奇地等着答复。他显然不肯让德国人要价太低;不过,他听了我的问话,还是发出“吭”的一声,特意清了一下喉咙。
德国人起初听都不愿意听,而且还大发脾气。
“谁也别想买我本人的鳄鱼!”他大声怒叫,满脸通红,红得像一只煮熟的虾,“我不想把鳄鱼的卖掉。给一百万塔列尔我也不卖鳄鱼。我今天向观众的收了一百三十个塔列尔,明天我能收入一万塔列尔,往后每天要进十万塔列尔。我的绝对不卖!”
伊凡·马特维伊奇深感满意,甚至嘿嘿笑了几声。
我按捺住心头的怒火,摆出通情达理的冷静态度——因为这是在尽一个好朋友的义务——提醒狂妄的德国人说,他的算盘打得不完全对,如果他每天能有十万塔列尔的进项,那就等于说,四天之内全彼得堡的人都来这儿参观了一次,可是此后无论向谁都再也收不到钱了,死活只好听天由命,鳄鱼有可能胀死,伊凡·马特维伊奇有可能病死,我还说了一些别的类似的话。
德国人沉吟起来。
“我要到药房给他买药水喝,”他想了半天,然后说道,“你的朋友的不会死掉。”
“给药水喝固然可以,”我说,“但是您也要想到这事弄不好还要打官司呢。伊凡·马特维伊奇的夫人可能提出申诉,要求归还她的合法配偶。您一心想着发财,可是您打算不打算给叶莲娜·伊万诺芙娜一点抚恤金呢?”
“不,不打算!”德国人神情严峻地断然说道。
“不,不打算!”老婆子也恶狠狠地表示支持。
“这么办吧,您现在不如一次拿到一笔钱,虽然数目不会太多,但比盲目碰运气倒是既稳妥又可靠,这样对您是不是更好一些呢?我认为有义务再补充一句:我绝不是只从无聊的好奇心出发才来问您。”
德国人拉起老婆子到屋角里商量去了,那里放着一个笼子,里面关着一只在展出的猴子中最大、最丑的猴子。
“你走着瞧吧!”伊凡·马特维伊奇对我说。
至于我,这时心头涌起了强烈的愿望,首先——想把德国人痛打一顿;其次,更狠地打老婆子一顿;第三,由于伊凡·马特维伊奇自高自大得不得了,所以还得打他一顿,而且要打得最疼最狠。但是这些想法同贪得无厌的德国人的回答比起来,可就不值一提了。
德国人和他的老婆子商定,鳄鱼售价为五万卢布,要用俄国最近发行的有奖公债券支付,并且要一所坐落在豌豆街上的带有私人药房的石砌住宅,此外——还要授予他俄国上校的军衔。
“瞧!”伊凡·马特维伊奇得意洋洋地大声喊道,“我早就跟你说过!这最后一条要当上校的要求是毫无道理的,除此之外——他完全正确,因为他非常了解他展出的这头怪物的目前行情。经济原则高于一切!”
“算了吧!”我勃然大怒,向德国人吼叫起来,“您凭什么要当上校?您立下了什么战功,担任过什么军职,得到过什么军事奖励?您提这种要求不是神经错乱吗?”
“神经错乱?”德国人受了顶撞,也大喊大叫起来,“不,我这个人的很聪明,你的很蠢!我有资格当上校,因为我展出鳄鱼,鳄鱼肚子里坐着一位活的Hofrat,俄国人不会展出里面坐着活的Hofrat的鳄鱼!我的是个特别聪明的人,我非常想当上校!”
“好,再见,伊凡·马特维伊奇!”我大叫一声,气得浑身哆嗦,几乎一路小跑冲出了鳄鱼展览室。我觉得,再过一分钟,我就会控制不住自己了。这两个蠢货的无理要求是不能容忍的。冷空气使我清醒过来,稍稍平息了我的怒气。最后,我朝两边使劲啐了十五次之多,喊来一辆马车,坐车回家后,脱了衣服,往床上一躺。最叫人恼火的是我居然当上了他的秘书。现在我只好去尽好朋友的责任,每天晚上在那里闷得要死!我真想为这事揍自己一顿,等吹灭蜡烛和盖上被子后,我当真抡起拳头在头上和身上的几个地方捶了几下。这倒使我觉得轻松一些,后来终于进入梦乡,而且睡得很熟,因为实在太疲倦了。我一夜总是梦见那群猴子,可是天蒙蒙亮时竟梦见了叶莲娜·伊万诺芙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