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有什么事也不管的母亲,比如杨燹故去的妈妈;也有什么都管的女性——比如这位继母。
她又在吩咐什么?砌花坛?她刚来时不是主张拆吗?说汽车进库不方便。原来那不方便已成历史,爸爸不用每天乘车出去上班、开会了。
大概父亲不赞成这工程,他有一盆金鱼就够享受了,继母和父亲在吵闹,见杨燹进来,两人一齐住嘴,挤出微笑来共同对付他。
他是不好对付的。
前两天他宣布考试结束即和黄小嫚结婚,父亲与他翻了脸。继母认为切不可跟他来硬的,他已摸准杨燹的脾气,得靠感化。
“小燹,你看这里弄个花坛怎样?”继母热情洋溢。
“没事你们就弄呗,”
“……哎,你别走啊!”继母看看父亲,“你爸爸要跟你谈谈。”
“是现在,还是等我歇口气?”
“你歇歇到我书房来!”父亲道。
杨燹上了楼。黄小嫚见他进来,慌忙把一件东西掖到了床下。
“你刚才在看什么?……你爸爸的信?”
她连连摇头:“你考完了?考得好吗?”
杨燹收回探究的目光。她已经够胆小了,不要再吓着她。她那双眼睛留着童年挨打的记忆。
“今天愉快吗?一直呆在屋里?”杨燹脱下军装,挂到门后。
“你考得怎么样?”她下意识坐在刚才藏掖东西的地方。那个秘密值得她这样惊慌?她不自然地笑着。她似乎不具备笑的机能,一笑,脸上的纹路不怎么合理。
杨燹伸了个懒腰:“晚上我们出去散步,顺便买买东西。给你买两件漂亮衣裳,要做新娘子啦!”他在她头上捋了一下,又把她的脑袋搂进怀里,“管它考得怎样!”
“你没有发现……你没有发现我变了吗?”她在他怀里说。
“变了?”杨燹直视她,“什么变了?”
“我去……喏,你看!”她指指自己的头发,那是刚烫过的,一股头油香味。
杨燹看着她又臊又幸福的神情,心忽然往下一坠:你对她竟这样不关注!你从来没有认真地看过她,你尽量不去认真看她……换了乔怡,哪怕她换一根头绳,你也会觉得不顺眼。
小嫚在期待回答。实话告诉她吧:你压根儿不记得她的头发在这之前是什么样。可他却撒了谎。
“不错。比咋天漂亮多了!”
应该吻她一下——在这时候——可他的嘴唇逃开了。他怕引起她的企望。他燃起一支烟。你不能再做得象样一点吗?……
而小嫚是知足的,她并没有非分之想。因为刚才那句“夸奖”,她心里已经够踏实了。她没尝到过爱,认为爱就是这么回事。
父亲在叫他。
父亲在他身后关上房门。哥哥什么时候来了,看来他们三个人是约好的。
“火并”就要开始。杨燹进入“战斗”状态:“什么事?……”
“你先坐下。”继母说。她指指早就预备好的椅子。
偏不。我就这么站着,而且还要抖腿。
“杨燹,你太不为家里着想。你找什么样的对象不是你自己的问题……”杨家老大说。
“怎么?你们不是一贯把婚姻叫作‘个人问题’吗?”
“父亲老了,你应该为家里……”哥哥用温和而单调的声音继续说。
“算了!”杨燹笑笑,“你为家里想过什么?你想到父亲的时候他就得为你劳大驾了!不是调动,就是晋升,只要在爸爸权力范围之内的,你全想到了。所以爸爸离休后你从—星期回来三次改成三星期回来一次,因为爸爸对你没用了。得啦,想着你自己去吧!想着怎样把你在领导面前的好印象保持下去。”
“好,好,爸,这次您可是听着的,别事后又一分为二,各挨一半骂。不关我事。杨燹,谁能管着你啊?!”他气哼哼走出书房。
“爸,”杨燹抢在父亲前面说,“要是您也是这套话,我就告辞了。”他站起身。
继母“哎”了一声。父亲把转椅转向墙壁,杨燹出门后,听见父亲连吼了两声“野蛮”。
他转回身,对父亲柔声道:“明天再谈。明天我和您平心静气地谈,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