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个故事相比原著剧情而言,最颠覆的一个设计是,货郎竟然自己也想有个 ”心上人“,只不过想要拥有自己的 ”心上人“,你得有站在更高台阶上的权力。 但是这名货郎,现在且不说没有房产、车产,他连鹅产都无了。 但是还有比货郎更惨的,就是猪郎口中吐出的那位鹅娘。比起在猪肚子里不见天日的鹅娘,货郎还多了一些东西,那就是自由,他至少是曾经见过这座鹅山之外的故事的,知道在狐狸书生的妖雾笼罩之外,可以有多么美的晚霞: 可是当鹅娘趁着大妖小妖睡着时,卑微地央求货郎带她逃出这篇鹅山,宁可成为货郎鹅笼里的一只鹅时,货郎犹豫了,他犹豫了! 最为关键的一点,货郎犹豫的并不是猪郎、兔娘、狐生醒来之后,他一介凡人能怎么办,可以带着鹅娘逃多远…… 他犹豫的是,害怕鹅再有鹅,而自己并不是那个能够用巨口统治鹅娘的猪郎。 在犹豫的这一刹那,本身因为妖怪的控制而陷入一无所有、沦为无鹅阶层的货郎,竟然最关心的是自己能否确保鹅娘的一无所有,而成为一个有鹅阶层…… 当他身为无鹅阶层,却希望成为有鹅阶层的这一瞬间,这座鹅山弱肉强食的规则就如酒醉苏醒,重新回到了现实中。于是一切改变在因果逻辑上都晚了: 货郎不但失去了鹅笼里的两只鹅,也失去了一只希望与他逃出鹅山的鹅娘;货郎不但失去了这位鹅娘,也失去了自己重新成为有鹅阶层的念想;最后,货郎不但失去了成为有鹅基层的念想,就连他作为无鹅阶层时不敢言而敢怒的良知,也在对自己身份的背叛中一并失去了。 于是在这一天,货”你“ 和 ”三只鹅“ 一起失踪了,只留下来这个苟延残喘的 ”我“。货郎没有成为妖精口中的 ”心上人“,他成了这座鹅山、鹅城的 ”心上人“,再也无法逃脱。 而狐狸书生最后留给货郎的眼神也变了,似乎在说:你果然也如我所料,成了我们鹅山的一员了呢~ 《鹅鹅鹅》的剧情本身,就解读到这里。 拉片看下来,我感觉逻辑还是非常清晰的。对于鹅山的统治者而言,这是一个层层背叛主人的故事;而对于鹅山外的我们而言,这是一个送鹅货郎在被压迫中迷失自我的故事。它所隐喻的逻辑,在现实中实在太普遍了,难怪即便是看不明白的观众,也能感受到惊艳。 然而再说一些题外之话。我们在现实世界中可以找到无数故事套用到 《鹅鹅鹅》的框架中,但我最想聊聊的,却是《中国奇谭》的制作方,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 上美是一个 曾经 拥有历史使命的创作团队,它的确像一个货郎,将世界观与人格上的自我,化作精神食粮投递给当时还幼小的我们这代观众。 《大闹天宫》、《哪吒闹海》、《天书奇谭》、《九色鹿》、《神笔马良》、《人参娃娃》等等……上美的鹅笼里有许多能够飞天的鹅。不仅滋养了一代代中国人,还激励了包括宫崎骏这样的日本动画大师。 可是上美毕竟只是个送鹅的货郎,只是肌体上的毛发。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对于新一代的儿童而言,每天爱看的是《圣斗士星矢》、《七龙珠》、《太空堡垒》、《变形金刚》……不需要有精心雕琢的故事,也不需要有微言大义的内涵,只需要能打好看就行。 没有听从猎人话的上美,在九十年代开始走入了鹅山上的羊肠小道,鹅笼里住下了名为 ”市场化“ 的大仙。他开始脚跟不稳,走起路来忽左忽右地的摇晃;忘记了邻村,向着酷似富士山的山顶前进着。 终于在1984年,宫崎骏抱着学习的态度来到中国,参观崇拜已久的上美厂。 当时宫崎骏在世界范围内已经小有名气,上美厂的领导人接待了他,带他参观上美厂。之后,宫崎骏同工作人员进行了友好的交流。 寒暄过后,宫崎骏本来想跟工作人员交流动画心得,没想到对方问的问题全部都是:“日本动画原画多少钱一张?”“怎么才能将动画成功商业化?”“怎样才能用动画赚到更多的钱?” 看到上美厂的工作人员如此市侩,宫崎骏非常失望,气急之下,没在上美厂多待,便乘坐飞机回到了日本。并留下一句话:“我再也不来中国了!” 我曾以为《宝莲灯》是上美最后的绝唱,追求新画风、快节奏、脍炙人口的歌曲配乐……越看越像《狮子王》。只不过看过之后,却记不起究竟讲了一个什么故事。在此之前上美丢了两只鹅,从此之后三只鹅全丢了。 不仅是上美,几乎所有中国动画的鹅鹅鹅,都飞走了。尽管有《大圣归来》的灵犀一闪,可银幕上更多的却是中国的神仙样貌,骑着废土朋克的摩托,在苏格兰风笛的 BGM 中,和莫西干头型的妖怪干架。 然而在 2022年底痛彻骨髓的寒潮刚过,竟然遇见了《中国奇谭》这峭壁上伸出的几朵红梅;枯树开花,格外让人惊喜。难道世事如轮回,真是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