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克里斯朵夫(卷三 少年 第三部 阿达)(3)
时间:2023-01-16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罗曼·罗兰 点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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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饭,大家准备动身了。要到渡轮的码头,还得在树林中走两里路。阿达第一个站起来,克利斯朵夫跟在后面。他们在门口的阶沿上等着其余的同伴:——两人并肩站着,一言不发,浓雾中只有客店门前那盏独一无二的挂灯透出些少光明……
阿达抓着克利斯朵夫的手,拉着他沿着屋子望园中黑暗的地方走去。在一座挂满葡萄藤的平台底下,他们躲了起来。四下里一片漆黑。他们彼此看不见。柏树的梢头在风中摇曳。他的手指被阿达紧紧的勾着,感觉到她手指上的暖气,闻到系在她胸口的葵花的香味。
她突然之间把他拉在怀里;克利斯朵夫的嘴碰到了阿达的被雾水沾湿的头发,他吻着她的眼睛,睫毛,鼻孔,胖胖的脸蛋,嘴角,找来找去找到了她的嘴唇,胶住了。
其余的人出来了,叫着:“阿达!……”
他们一动不动,紧紧的抱着,几乎停止了呼吸。
他们听见弥拉的声音说:“他们走在前面去了。”
同伴的脚声在黑暗里远去。他们俩搂得更紧了,喃喃的吐出几个热情的字。
村里的大钟远远的响起来。他们松了手。得赶快的奔到轮船码头了。两人一句话也不说,挽着胳膊,握着手,调整着脚步上路,——那是象她的为人一样急促而坚决的步子。路上很荒凉,田野里没有一个人,十步之外看不见一点东西;在这样可爱的良夜,他们心定神安,稳稳实实的走着,从来也不蹴到地下的石子。因为已经落后,他们就抄着近路。曲折的小道在葡萄园中忽上忽下,然后又有一大段沿着半山腰前进。他们在浓雾中听见河水的汹汹声,轮船靠埠时的机轴声,便离开了正路,望田间斜刺里奔去,终于到了莱茵河畔的岸上,但离开码头还有一程路。两人安定的心绪并没受到骚乱。阿达忘了晚间的疲倦。在静寂的草地上,在罩着朦胧的月色而雾气更湿更浓的河边,他们仿佛能够走上一夜。轮船的汽笛响了,那个妖魔般的大东西在黑暗中离了岸。“好,咱们搭下一班罢。"他们笑着说。
一阵水浪冲在河边的沙滩上,在他们的脚下四散分溅。
码头上人家告诉他们:“最后一班才开出。”
克利斯朵夫的心忐忑跳着。阿达把他的胳膊抓得更紧了。“得了吧,"她说,"明儿总该有一班吧。”
几步路以外,在雾的光晕中,一盏灯挂在临河的平台上,发出闪闪的微光。再远一点,有几扇照亮的玻璃窗,原来是一家小客店。
他们走进园子。细沙在脚下悉悉索索的响着。他们摸索着找到了梯子的踏级,进门的时候屋子里正在开始熄火。阿达挽着克利斯朵夫的胳膊,说要一间客房。人家把他们带进一间临着园子的卧室。克利斯朵夫靠在窗上,看着河中变幻不定的水光和豆一般的灯光,巨大的蚊虫张着翅膀望挂灯的玻璃上乱撞。房门关上了。阿达站在床边微笑。他不敢瞧她。她也不瞧他,但在睫毛底下留神着克利斯朵夫所有的动作。每走一步,楼板就会格格的响。客店里无论多么细小的声音都听得见。他们坐在床上,一声不出的紧紧搂抱了。
园子里摇曳不定的灯光熄灭了。一切都熄灭了。……
黑夜有如深渊……没有光明,没有意识……只有生命。暧昧的,凶狠的,生命的力。强烈的欢乐。痛快淋漓的欢乐。象空隙吸引石子一般吸引生命的欢乐。情欲的巨潮把思想卷走了。那些在黑夜中打转的陶醉的世界,一切都是荒唐的,狂乱的……
夜里……有的是他们混和在一起的呼吸,有的是交融为一的两个身体的暖气,有的是他们一起陷了进去的麻痹的深渊……一夜有如几十百夜,几小时有如几世纪,几秒钟的光阴象死一样的长久……他们做着同一个梦,闭着眼睛说话,蒙-中互相探索的脚碰到了又分开了,他们哭着,笑着;世界消灭了,他们相爱着,共同体验着睡眠那个虚无的境界,体验那些在脑海中骚乱的形象,黑夜的幻觉……莱茵河在屋下小湾中唧唧作响;水波在远处撞着暗礁,仿佛细雨打在沙上。泊船的浮埠受着水流激荡,发出呻吟声。系着浮埠的铁索一松一紧,发出钉铛声。水声一直传到卧室里。睡的床好比一条小船。他们偎倚着在眩目的波浪中浮沉,——又象盘旋的飞鸟一般悬在空中。黑夜变得更黑了,空虚变得更空虚了。他们彼此挤得更紧,阿达哭着,克利斯朵夫失去了知觉,两人一起在黑夜的波涛中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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