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嘉禾也听说了西京茶社的不少故事,包括传甚广的“煤老板一诺掷百万,忆秦娥斥乱搭红”的“秦茶社神话”。且不说她楚嘉禾对一百万这个数字无于衷。单说唱茶社戏的下贱,就已是她十分不齿、不屑的腌臜事了。更何况钱也并未成。到底是刘四团的诺言,还是戏言,抑或是忆秦娥与刘四团的双簧表演,都已是永久的无厘头雾了。
总之,忆秦娥要彻彻底底走出她的视线了。她已不再是她的任何对头、对手了。
一个人,一旦活得失去了对头、对手,也就活得很是乏、无聊、没劲了。当楚嘉禾每天让保姆用两个小童车,把双胎推到院子里转悠时,她和她也总是要跟在后面,不停地大声介绍着孩子有关喝哪个家的奶粉,吃哪个家的饼,穿哪个家的童装,还有诸多关于孩子先天聪明的话题。她老想在院子里撞见忆秦娥,可又总是撞不上。后来她才听说,忆秦娥每天还在功场“号着”呢。她就把两个童车,端直让推到练功场去了。
忆秦娥果然还“提抖马”地在练着刀马旦的“下场”。大概是太投入,并没有发现他们的到来。她竟然在连续二十一个转后,又一个“大跳”接“三跌叉”,然后“五绞柱”,“头”起,“抛刀”,翻一个“骨碌”,又“二踢脚”“接刀”,再“出刀”“抡刀”“砍刀”“扫刀”“切刀”“背刀”,然后“亮相”。再然后,“圆场”由慢到快,由“踮步”到“移步”;由“碎步”到“疾步”;由“鱼莲”到“上漂”。手上还运转着“回刀”“托刀”“旋刀”“埋头刀”的“刀花”技巧。她的整个上,更是密切配合着“三回头”“两探路”“一昂首”的“抖马”作。而后,才见她“挥刀跃马”,扬鞭而去。这是她十七八岁演《杨排风》时,大败辽邦韩昌的“乘胜追击”下场式。没想到,十几年后,不仅作难度没有简化,而且还有增补提升。这让楚嘉禾立即想到了一种“屠”的技术。连都是子虚乌有的,你练下这般绝技又有何益呢?如果不是这些绝技已变得像梦幻泡影一般毫无用场,楚嘉禾是立马会嫉妒得七窍生烟、口眼歪斜、五官搬家的。可今天,这些“活儿”越漂亮,越绝版,就越显示出了拥有者的落寞、空寂与悲哀。因而,她也就十分释然、坦然地拼命鼓起掌来。
寂静空旷的功场,顿时显得一切都不和谐起来。
“妹子呀,还练呢?练得这么‘妖’‘骄’‘漂’‘俏’的,准备给谁看呢?”
累得有些上气不接下气的忆秦娥,弯着双膝说:“没事,闲着也是闲着。”并且还跟楚嘉禾她打了声招呼:“阿好!”
“秦娥好!”她说,“你看人家秦娥,始终都是这么勤奋刻苦的。”
楚嘉禾说:“闲着打打牌,逛逛街,出去旅游旅游多好。何必还要守着这孽缘呢。十一二岁就把人祸害起,你还没被祸害够吗?还练呢。”
她还把她的胳膊肘轻轻撞了一下:“说啥呢。”
忆秦娥咧着,笑笑说:“锻炼锻炼,总是可以的吧。”
“那健房呀,练肌,练翘臀,练人鱼线去。咱这戏曲练功,完全就是不科学的愚蠢练,把好多演员都练成五短材、大了。娥呀,也怪哦,你说我的材,是练功一直偷懒,没练成企鹅、鸵鸟、北极熊。你练得那么刻苦扎实,咋也没成大熊猫呢?”
忆秦娥只是笑,没搭。
她话说:“你看人家秦娥上练得固的。看看你,得赶快练起来了。就是去健房、游泳池,也得去!”
楚嘉禾说:“冬天去海南那边再练。你没看西京这游泳池,脏得能往里跳嘛。哎,妹子,我这次回来,咋还一直没见你娃呢?”
忆秦娥的脸,似乎微微红了一下,但很快又平静下来了。她说:“在家呢。”
“他姥姥领着?”
忆秦娥点了点头。
“现在能说一些话了吧?”
“能,姥姥,舅舅了。”
“爸呢,会不?”楚嘉禾问。
她又把她的胳膊肘撞了一下,急忙把话题扯到了一边:“秦娥,我昨天还见你了,年轻的。”
“哪里年轻了。在农村做得很苦,来了也闲不下。”忆秦娥说。
她说:“能劳是福呀!你看我,在机关养懒了,来给嘉禾照看几天娃,都痛背酸的。晚上还失眠呢。”
还没等她把话岔完,楚嘉禾又问:“儿子能走路了吗?”
忆秦娥还是很平静地回答:“能走了,就是不太稳。”
“再没看医生?”楚嘉禾还问。
忆秦娥说:“有合适的,还是会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