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象有两个月时间,班长孙煤夜里睡得很规矩。陶小童也对这事放松了警惕,因为“人防”工程,人人都累脱一层皮。
下了大雨,工程被迫停工,大家只好撤回去开总结会。徐北方拿了个本子,在会上画画,给每个人画像,谁发言他就画谁。炊事班长叫吴太宽,他在纸上只画了半只鼻子和一张嘴,但大家一看马上明白他画的谁。伙房打菜的窗口开得极小,似乎为避免内外感情交流,生出偏心眼来,于是每次打菜,大家只能看见吴班长半只鼻子和一张嘴。
那“人防”工程开始声势浩大,干到最后就剩下部队和小学生了。刘队长的小儿子天天在工地上搬砖。他们的任务是把整块的砖从工地东边往西边搬,半截子砖再从西边搬回东边,一点不得含糊。刘队长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很象他,块头特足;小儿子叫“小半拉儿”,是个七个月的早产儿,因此长到一百二十五厘米,坚决不长了。他上小学六年级,红领巾拖到肚脐眼。队长的爱人在外地,每回探亲回来,都拿尺子仔细给“小半拉儿”量一番,尺码从来不变,有时“小半拉儿”见他妈伤心,就欠脚跟搞点鬼,又及时被他哥哥“大半拉儿”揭发。因此队长的家庭气氛是滑稽而不愉快的。
徐北方谁都画,就是从不画“小半拉儿”。画他就不厚道了。而且甭管你怎样如实地画,别人也会说你丑化他。
连下几天暴雨,浩大的“人防”工程改变了全市下水道,造成“内分泌”失调。积存的雨水再也不肯规规矩矩走老路,马路上车行如船。最壮观的是宣传队这个地势低洼的院子,似乎成了全市的蓄水池。门口那座高高的垃圾山淹得只剩个顶巅了。于是这院子又添了一大景:有了山,又有水。
团支书王掖生到处筑坝。宿舍楼地势稍高,坝可以筑得马虎些;厕所一定要拦严实,水若灌进去,再漫出来,这院子就不像话了;还有猪圈,猪那畜牲戏起水来搞不好要掉膘;还有米仓、煤囤、菜窑子。总之他很忙。
其他人都把长裤挽成短裤,站在排练厅开总结会。
彭沙沙一想,坏事了!一发大水,她藏的几把笤帚全得漂出来。有好多天没扫地了,她有些惆怅,因为会上大伙猛表扬陶小童,孙煤还扒开她的衣领,让许多人围上去看她肩膀上的大紫疱。大家一边看,孙煤一边讲解,声调简直像控拆什么。搞不好就这么个大紫疱,陶小童要先一步入团了。
正在彭沙沙对陶小童突来的运气羡慕不已时,徐北方抓住她这一瞬间的神态将她画下来。这一瞬间很有代表性。彭沙沙干什么事都带有点疯狂,两眼发直。每逢演出,她就紧握一把笤帚到处转,谁丢一张化妆纸,她就如获至宝地冲上去扫。
彭沙沙长得不好看。舞台上绝没有前途,因此她拼命要在另一方面有所建树,比如扫地冲厕所。她整天都像打仗一样忙,头发也来不及梳。徐北方画她只需在那堆头发上下功夫。有回陶小童跟别人说:“彭沙沙说不定有非洲血统。”她说只有黑人才长这种“纱发”。彭沙沙为此气疯了,一定要陶小童道歉。
陶小童只好在饭堂里宣布:“我们队有个人没长非洲人那种头发。”因为彭沙沙事先不准她点她的名。
这下反而全队都知道了。当初刘队长把她领到新兵连门口时,大家都呆了。孙煤憋住笑捣捣陶小童:“喂,你去问问队长,从哪来的这么个活宝?”所有人都转着同一个念头:队长怎么啦?让这个丑丫头上台不是惩罚观众吗?彭沙沙察觉到人们的神色,干脆傲慢,对自己的长相表现出绝对的无辜。
徐北方也画过陶小童,一张轻描淡写的速写。孙煤看后“噢”的一声尖叫起来。
“好好好!你画她你画她!”
“你别撕——”
“她在你眼里就这样好看?她明明没这么好看!”
“你别撕——”
她倒没真撕。过一会儿,她拿了支笔,在那两只眼之间画一根弯弯曲曲的线。本来她鼻梁上就有那么一根青筋嘛。画完,这张脸完蛋了,她才没闹下去。他没精打采地发着火,骂她是害人精,她反倒嘻嘻笑起来,说:“那好,我再不害你了,你找她去吧。”她走到门口又扭回头,嘴抿着,虽然有点弄姿作态,但这副样子上帝都会动心。漂亮姑娘的造作,谁也不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