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时差不多肯定,唐站长就是在火车站救我的人。唐站长一出现,我立刻觉得自己是个傻瓜蛋:为什么要去嫉妒孙煤?那些眼泪实在淌得冤死了。徐北方跟谁好就跟谁好,我干吗要难受?他跟孙煤私下里手拉手,就惹得我那样想不开,淌了那么多眼泪,真活该。
说真的,当时唐站长一下子就把我吸引住了。火车站富有传奇色彩的邂逅改变了我的命运。从那开始,我朝思暮想地要当兵。我认为军人是正义的使者,能对邪恶与***那样满不在乎的只有军人。人们都敬畏军人,不论好人坏人都怕他,而被人怕着该有多了不起。反正,从此我脑子整天转念头,想当兵。
我不知凭哪点认为唐站长很像那个军人。其实我一点也想不起那军人的模样,但我感到唐站长像。我武断地认为唐站长像我心目中的军人,同时又觉得记忆中那点依据靠不住,当时我就这样矛盾。
那天夜里,我们被兵站的车拖回洛桑。因为唐站长接到电报,下半夜有暴风雪,我们不可能继续前进。这样,演出队被一座雪山、一场风雪劈成两半,大部分人在洛桑小站住下来,等待雪住。
我们锣齐鼓不齐地为洛桑兵站演出,说实话,演得糟透了。一个舞蹈缺人,就让徐北方顶替。结果他把一颗造型逼真的海绵手榴弹扔到观众里去了。观众起先大惊,但很快照准他扔回来。动作因此乱了套,好端端个集体舞,搞得像打群架。刘队长只好在幕后喊“一二三四”,统一节拍。节拍不知怎么慢下来,音乐一个劲出怪腔。原来这个兵站自己发电,一台小马达不胜其累,所以录音机速度不对了,曲子沉重得像哀乐,舞蹈动作也成了电影慢镜头。一个舞蹈跳了半个钟头,大伙简直像爬雪山过草地一样辛苦。
在洛桑兵站住了三天,我和唐站长仍没有那种惊心动魄的相认,相反,他连正眼都不对我瞧。演出在饭堂里,演员和观众面对面。唐站长坐头一排,一到女演员跳舞他就显得坐立不安;我动作优美,感情奔放,反而搞得他头也不敢抬。但我越来越觉得他像。他天天衔着哨子指挥车队进站,骄傲地挥着小旗,每当这时我从他身边走过,就冲动得不得了,认为他忘了我是不对的。有时我真想来个干脆的:先让他把我看个仔细,然后谴责他那坏透了的记性。但我没这么干。我不是干那种勇敢事的料。我窝窝囊囊地走近他,心里像有人放“二踢脚”,没等和他照面,我就悄悄溜了;事到临头,我忽然对这事一点把握也没有。
有一天我们一帮女兵替兵站劈柴。原先柴场有专职劈柴的战士,见这么多女兵来抢斧子,顿时溃不成军地散开了。我刚劈一下就拔不出斧子,唐站长正好走过,便替我拔,一边说:“小同志精神可嘉。”我张口结舌地傻笑,事后为这副傻样我直想扇自己耳光。他走了,什么也没发生,我倒在几秒中里经历了一场死去活来。
后来……就是在洛桑的最后一天,我们赶上了当地的跑马节。兵站山后是片草地,藏民们从老远的地方赶来,牛铃声遥相呼应,男人女人很原始地吼着,草地上挤满花花绿绿的帐篷。真奇怪。这个寥无人烟的地方,一下子不知打哪儿冒出这么些大活人。
我想不起当时怎么产生那股奇怪的兴致,钻到一顶帐篷里去了。我一进去立刻被按住。是个老人,又固执又热情,又慈祥又凶狠的老人。老人嘴里一颗牙也没有,脸上一根眉毛也没有,头上一根头发也没有。
就这样一位老人按住我,要煮茶厚待我。帐篷里充满又膻又香的热气,老人将袍子上半身脱下去。我大吃一惊:两只皱巴巴的Rx房在我眼前乱晃,我原以为这是个老爹哩!
老奶奶很想跟我交谈,但她的话我句句不懂。她失望一会儿,突然用汉语唱起“天大地大不如党的恩惰大”来,边唱边得意地点头,表示终于找到一种沟通方式。她在歌里加进他们民族独特的颤音,使这歌变得好听起来。
这时帐篷里闯进一个姑娘,背上还驮着个小男孩。这男孩约十岁,一下地就满地打滚。老奶奶不唱了,脸上露出愚蠢的爱怜。
“得去叫医生!你们这里的医生呢?门巴?”
姑娘说:“我们没得门巴。”她用生硬的汉语说。我见男孩脸上东一块西一块的白斑,估计他是让蛔虫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