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受不了……”
“您不要害怕。……叶果罗夫,你还没死吧?”我对着凉亭叫道。
“现在还没死。……什么事?”
在月光照耀下,中尉站在凉亭入口处,蓬头散发,由于饮酒过量而脸色惨白,身上穿着坎肩,纽扣都解开了。……“什么事?”他又说一遍。
奥丽雅抬起头来,瞧见叶果罗夫。……她看看我,看看叶果罗夫,然后又看我。……我笑起来。……她脸色开朗了。
她高兴得叫起来,往前迈出一步。……我心想她要生我们的气了。……可是这个姑娘不是动不动就生气的人。……她往前迈出一步,迟疑一下,就往叶果罗夫那边扑过去。叶果罗夫赶紧扣上坎肩的纽扣,张开胳膊。奥丽雅就扑在他的怀里。
叶果罗夫高兴得笑起来,把头扭到一旁去,免得对着奥丽雅呼吸,嘴里叽叽咕咕地说了句毫无意义的话。
“您没有权利干那种事。……这不能怪我,”奥丽雅喃喃地说。“这是我父母的主张,”等等。
我回转身,很快地往灯火辉煌的正房走去。
这当口,正房里客人们准备向未婚夫和未婚妻道喜,焦急地不住看表。……听差们拥挤在前厅里,端着托盘,托盘上放着酒瓶和酒杯。柴希德节夫急躁地用左手揉搓右手,抬起眼睛找奥丽雅。公爵夫人在各处房间里走来走去,寻找奥丽雅,想教她该怎样行礼,用什么话回答母亲,等等。我们那伙人在微笑。
“你知道奥丽雅在什么地方吗?”公爵夫人问我说。
“不知道。”
“那你去找一下。”
我走进园子里,背着手,绕着正房走了两圈。我们的画家吹起喇叭来。这意思是说:“你要留住她,别放她走!”叶果罗夫就在凉亭里发出猫头鹰的叫声。那意思是说:“好吧!
我留住她!”
我走了一忽儿,回到正房里。前厅里那些听差把托盘放在桌子上,空着手站在那儿,呆望着客人们。客人们自己也莫名其妙,不住看表,而表上的长针已经指着一刻钟。钢琴不响了。所有的房间里都是一片深沉、恼人、冷清的肃静。
“奥丽雅在哪儿?”涨红脸的公爵夫人问我说。
“不知道。……她不在园子里。”
公爵夫人耸了耸肩膀。
“难道她不知道时候早已到了?”公爵夫人拉一下我的袖子问道。
我耸耸肩膀。公爵夫人从我面前走开,对柴希德节夫小声说了句什么话。柴希德节夫也耸肩膀。公爵夫人也拉一下他的袖子。
“蠢丫头!”她抱怨着,跑遍整个正房。女仆们和中学生们、公爵小姐的亲戚们顺着楼梯咚咚响地跑上跑下,往园子深处走去,纷纷寻找失踪的未婚妻。我也走进园子。我担心叶果罗夫留不住奥丽雅,破坏了我们原定的捣乱计划。我往凉亭走去。我白担心了!原来奥丽雅正坐在叶果罗夫身旁,伸出小小的指头在他眼前比划着,低声喁语,娓娓不倦。……等到奥丽雅停住嘴,叶果罗夫就开口喃喃地讲话。他向她灌输公爵夫人称之为“思想”的东西。……他每说完一句话就亲热地吻她一下。他不住地讲,随时凑过去吻她,同时又把他的嘴扭到一旁,深怕奥丽雅闻出他的酒气。他们双双感到幸福,显然忘记世上的一切,没有留意到时间在过去。我在凉亭门口站了一忽儿,满心高兴,不愿意搅扰他们的幸福和安宁,就往正房走去。
公爵夫人急得支持不住,正在闻酒精。③她猜不出原因何在,生起气来,不好意思去见客人们和未婚夫。……她素来不动手打人,然而临到使女来报告她说到处找不到公爵小姐,她却打了使女一个耳光。客人们等了许久没喝到香槟酒,也没法贺喜,就微笑着,说些恶意中伤的话,然后又跳起舞来。
时钟敲一点钟,公爵小姐不见踪影。公爵夫人简直急疯了。
“这都是你们搞出来的把戏!”她走过我们这伙人当中任何一个人身旁,总压低喉咙抱怨说。“我要给她点厉害看看!
她在哪儿?”
最后总算来了一个大恩大德的人,告诉她奥丽雅在什么地方。……这个大恩大德的人原来就是又小又胖的中学生,公爵夫人的外甥。中学生急急忙忙从花园里跑来,到公爵夫人跟前,在她膝头上坐下,勾住她的脖子,叫她低下头,凑着她的耳朵小声说话。……公爵夫人顿时脸色变白,咬住嘴唇,几乎咬出了血。
“在凉亭里吗?”她问。
“对。”
公爵夫人站起来,做出一副难看的脸相,近似勉强的微笑,向客人们申明道,奥丽雅头痛,请大家原谅,等等。客人们表示惋惜,匆匆吃完晚饭,开始分头走散。
到两点钟(叶果罗夫费尽心机,把奥丽雅留到两点钟),我在露台入口处一排夹竹桃矮树的后边站住,等着奥丽雅回 来。我想看看奥丽雅的脸。我喜欢女人的幸福的脸。我想看一看对叶果罗夫的热爱和对母亲的恐惧怎样表现在同一张脸上,而且哪一种强烈些:是热爱呢,还是恐惧?夹竹桃的香气我没闻多久。奥丽雅很快就来了。我定睛瞧着她的脸。她慢慢地走着,略微提起连衣裙,露出一双小鞋。她的脸给月亮和路灯照得很清楚,路灯挂在树干上,灯光闪烁,破坏了月光。她的脸严肃而苍白。只有她的唇角上稍微流露一点笑意。她的眼睛呆呆地望着地面,通常人们就是带着那样的眼神决定难题的。等到奥丽雅走上第一层台阶,她的眼睛就忙乱起来,左顾右盼:她想起母亲来了。她举起手微微碰一下揉乱的头发,游疑不定地在第一层台阶上站一忽儿,然后摇摇头,大起胆子往门口走去。……可是在这儿我注定要看见一个场面。……房门开了,奥丽雅苍白的脸给明晃晃的灯光照亮。奥丽雅全身一震,往后退一步,身子矮下半截。……看上去,倒好象有个什么东西把她压扁了似的。……原来公爵夫人站在门口,昂起头,涨红脸,由于愤怒和羞愧而发抖。
……双方的沉默持续两分钟光景。……
“堂堂公爵的女儿,”公爵夫人开口说,“堂堂公爵的未婚妻,居然去跟一个中尉幽会?!而且是跟没出息的叶甫格拉弗幽会!贱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