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问道:“听老板的口气,你以前是读过书的吧?说出话来不象一般粗人。”小老板反正只有她一个客人,干脆陪着她一起说话:“以前家境好,爹娘叫我读书考秀才。没想到最后还不如教我掌勺来得实在。人生一世,吃穿住行,吃在什么时候都放在第一位,以前读什么书啊,简直是舍本逐末。”安笑道:“也不能这么说,以后时局平了,你再顶一片店面,起码写店名记帐的是不用请旁人的了。以后给各种饺子都取个好名字,专门吸引读书人的胃口,那你名气还不做大了。”小老板一拍大腿,笑道:“你这妹妹很有意思,人小小的,说出来的话却是很有见地。以后要真能承你好口彩,我店里天天都给你留着个上位,白吃,不要钱。”
安醉翁之意不在酒,与小老板套了会儿近乎后,开始转入正题:“我听妈妈说,清兵的大官儿进城后都占了原来大官儿的府邸,你去看过没有?”小老板左右看看,见没人才说:“其实这些府邸早被李自成的人抢空了,进去也就剩个空房子。虽说清军进来后说是明朝的官儿只要投诚,按原职叙用,可那些有点路道的大官儿早在李自成进来前都已经跑光了,现在不知道都猫在哪里看风向,人家清人哪里会管你这是什么王什么相的府邸,没人管着他就住进去,我前儿经过一个什么官的府邸,外面站岗的兵里三层外三层的,围得铁桶儿似的,麻雀进去都打下来。你一小孩子还是少乱走的好。”
安笑着扮了个鬼脸:“没事儿,我就出门走几步,来吃个饺子,可不敢走远了,远了连家都找不到。那这位老板,他们皇帝是不是住以前的皇宫啊?会不会象项羽一样也来个火烧阿房宫啊?”小老板“嘘”了一声,道:“别乱说,皇宫什么事都没有,以前有多少人管着,现在还是有多少人管着,只是换了批人。他们现在的头头是一个王爷,听说皇帝都要听他的,就住在皇宫旁边,那地方,咱平头百姓靠近一百尺都不行,全是守护的清兵。”
安猜想,那个王爷可能就是多尔衮,骤然听到他的消息,心里一阵激动,从离开王府到现在,虽然还没一年,但不管是时局还是她本人,都是经历了无数的沧桑。再次相会,居然已经南下到了北京。不能不令人感慨。
再大碗的饺子也有吃完的时候,而安此时已经够饱,想象得出如果再叫一碗吃,会是什么光景。小摊儿上也就光临过一个其他客人,还是买了带回去吃的,生意差得很。安只得没话找话说:“老板,我记得有句话叫‘卖油娘子水梳头’,我看了你半夜,你都没自己吃过一只饺子,不会也是水梳头吧?”小老板闻言干咳一声,尴尬地道:“夜深了,你一小姑娘还不快回家去。回头你妈妈好骂。”安知道他不欲回答,道:“我出来时候没走出几步,那门就给里面上栓了,只好等早上佣人买菜时候才回去,否则一敲门,那还不把妈妈惊醒。”小老板点头道:“那也好,你与我做个伴,省得我一个人总想瞌睡。”
小老板这时候来了谈兴,“贾岛有诗道‘僧敲月下门’,可见月下敲门声有多少突兀,你现今夜敲自家的门,又是现在兵慌马乱的时候,把你家里人惊出病来都难说。我这出来做夜生意也是没法的事,可心里一直惦记着家里的老婆孩子,要是有人夜敲他们的门,嘿嘿,也得把她们吓死。”安忙接话茬:“是啊,越是乱世,越是想着太平。”小老板叹道:“李自成来前已经不太平了,捐税太重,一天做来的收入只够交出去,糊口得靠积蓄。我家店门外常常站着很多要饭的,有些以前也是好人家出身的。这大明啊,即使没李闯闹事,也迟早是其他张闯王闯赵闯出来造反,翻天是迟早的事。但谁都没想到最终落入鞑子手里。”
安一听,心里不知怎么有点反感,虽然她早知道汉人是一定会抵抗满人入关的,忍不住道:“老板也是读书人,一定知道魏晋南北朝以后,黄河以北早成了外族的天下,汉人蛮族早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老板你家若是黄河以南迁来的,还能只认是汉人,恐怕这儿京城一大半人都是华夷混杂的人种,满人入关不过是与李闯过黄河一样,都是一家人自己混斗。”
小老板还没说,忽然从旁边转出一个瘦小黑衣老者来,插话道:“小姑娘信口雌黄,你这一说,想把岳爷爷抗金放到什么位置上去?谁教你说这些话的?整个是汉奸卖国贼。”安看他穿的是明人的服色,手里拿的是只黑沉沉的铁琵琶,眼睛精光四射,一看一听就知道是个有功夫的人,知道他可能就是那种反清义士,便笑道:“老先生想撇清,先把手里的琵琶扔了再说,这玩意儿可不是中原出产,而是正尔八经的野蛮人弹的东西,也是在南北朝时候传进中原的。所以说,即使你祖宗族谱可以与孔夫子家一样清楚记载了你是纯种汉人,可文化上早接受了外族的东西。咱们现在撅着屁股在拜的菩萨也不是汉人,老先生你有这烧光天下庙宇的打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