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导演萨姆·门德斯,《光之帝国》更招摇的招牌,可以说是已经获得奥斯卡提名的摄影师罗杰·狄金斯爵士,他继《锅盖头》《革命之路》《007:大破天幕杀机》《1917》后五度联手的帝王级光影捕手。
狄金斯在职业生涯构建的「光之帝国」里,驾驭过,也热衷去驾驭多变的风格。和门德斯的合作,就能看到题材、节奏的诉求,在不断发生变化,并构成挑战。 这一次,特别是对比《1917》漫长的、恢弘的一镜到底动态摄影,《光之帝国》有更多琐碎、私密却躁动的静止需求,因为从对人的观望,转向了对人们的考察,而这群人,既置身于小的影院、大的滨城,更置身于自我角力与人际碰撞,一切都是无痕却涌动的。 摄影机要有温度,但不能介入,要有布设,但不能凸显。狄金斯崇尚自然主义,要把肉眼所见简洁明了地表达出来,即便无需依赖CGI技术的梦境构建,繁复的置景、灯光也要多部门密切配合,譬如在有限预算中调配LED灯,才能满足他把光影嵌入表现对象的需求。 这对象,也包括场所。故事发生在1980至1981年的英国南岸海滨小镇,对于在托基海岸成长,然后在八十年代初离开的狄金斯来说,项目的巧合,予以他一个故地重游的机会,而这故地,也需要他以一个过来人身份,进行影像还原与重构。 把自己藏到里面的狄金斯,事实上实现了充满作者标识的创作。这赋予观众的,是面对冷暖明暗,能有非常明晰却不唐突的节奏去感知。 视觉先验打头阵,看这部电影,也会像片头那样,本来显得萧条的影院,随着女主角希拉里(奥利维娅·科尔曼饰)上班,开灯,冷暖色调十分自然地切换了,人与环境都有了一种微末的、伦常的希望。 希望的需索得以凸显,是因为观众很快就会发现,被镜像框定的希拉里,多的是独处,当中除了颇具感染性的孤寂,更多是一种淡然。演员与摄影共同的超绝,寥寥几笔,就奠定了这些难以捉摸却如影随形的感觉。 观众也自然而然地随着故事推进,把目光投向某种情爱的解救。《光之帝国》有点像《祝你好运,里奥·格兰德》,关乎一位年长白人女性跟一位年轻黑人男性,彼此在爱与性的发生中,得到一些始料未及的拯救。 后者有更明确的解放意味,之于身体和精神,存在双重突破。 艾玛·汤普森饰演的女主角南希最终得到的,是对自我的明确态度,即经历了半生为身材焦虑、为容貌羞愧的阶段,连带着对身体快乐感到难堪,对「不满足」习惯性地将就,最终到了另一阶段,不管是待在舒适区,还是去冒险,看是否有更广阔的天地,身材、容貌和年龄,都不再是个束缚。 《光之帝国》可以说是一个扩写,同样因为不自信而需要确认被喜欢、被认可的希拉里,经历过情绪疾病对感觉的放大、扭曲与碾压,到头来,爱情像是似有还无的一阵风而已。 这个过程,其实有相当耐人寻味的平衡感要营造。 新人史蒂芬对希拉里,有着极大的吸引,根源是他和老板埃利斯(科林·费尔斯饰)之间的巨大差异,年轻,体贴,紧实,性感。摄影机模拟了她的视线,以一种仰视的角度,盯上史蒂芬的臀部,以及因为往上伸手而露出的一截腰。 性张力带来紧张感,从她相对自卑的角度看,双方的不平等,把紧张感实体化了。她头一回对史蒂芬大吼,情绪爆发在一定程度上推平了双方部分高低差异,而这源自于初始阶段具有光环的史蒂芬,居然非常顽劣地在背后取笑老年观众,而除却道德立场,年龄本身也构成她难以忽视的隐痛。 二人走向平等的关键,是新年前夕,史蒂芬从同龄女同事的派对上退出,回影院陪希拉里看烟花。狄金斯精巧的摄影,把他们放置到过大的背景里,极美的烟花下,衬托并强调出个体本身的渺小,如此既有弱者相互取暖的意义,又有世界对弱者偶然释放的同理讯号。 从希拉里主动的吻,到下一次史蒂芬的主动,再到二人的寻欢作乐,能够看到天平逐步回正,最标志性的时刻,一是史蒂芬透露私密过往,二是海滩上袒露私密童稚,彻底消除光环带来的距离。 故事至此,即使走势引人心酸,最基本的疗愈效果已经达成。希拉里的疗愈来自于经历,更来自于脱离乃至戒断后,对自我认知的笃定和对外界反应的宽心。 科尔曼自带具有创伤属性的演员特质,延续了近年《困在时间里的父亲》《暗处的女儿》等电影的内在情感拿捏,把非常容易变得寡淡的故事,提炼出堪称迷人的神韵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