毋庸置疑,亚历山德拉· 芬奇· 汉考克从任何角度看都威风凛然;她的后背和前胸一样挺立不屈。琼· 露易丝经常好奇,却从未问过,她的紧身衣是哪里买的,能把她的胸撑到令人晕眩的高度,把她的腰勒得紧紧的,使她的臀部向外张开,得意洋洋地向人昭示,她亚历山德拉曾有过沙漏一般的身材。
在她所有的亲戚中,父亲的妹妹简直令琼· 露易丝一辈子都恨得牙痒痒。亚历山德拉从不主动苛待她——她从不苛待任何活的生物,除了啮食她杜鹃花的兔子——她毒死了这些兔子,但在她年轻时,在她能腾出手来时,她用自己的方式把琼· 露易丝的生活搅得痛苦不堪。现在琼· 露易丝已经长大了,她们之间聊不到十五分钟,必有一方会提出与对方水火不容的观点——在朋友之间,这种观点能增进友谊,但在很近的血亲之间,造成的只有尴尬的热忱。当她们相隔半个美洲大陆时,姑姑身上有诸多琼· 露易丝暗中欣赏的特性,可一旦两人发生近距离接触,这些优点便变得让人讨厌,如果琼· 露易丝去深究其动机,这些所谓的优点更是烟消云散了。亚历山德拉属于那类活了一辈子都没吃过亏的人,倘若有生之年她被迫付过什么感情账,琼· 露易丝可以想象她会赖在天堂办理入住手续的柜台旁,要求退款。
亚历山德拉结婚三十三年,即使这段经历给她刻下了这样或那样的印记,她也丝毫没表露出来。她生了一个儿子,名叫弗朗西斯,在琼· 露易丝的眼里,他的样貌和举止都像一匹马,他早就离开了梅科姆,在伯明翰卖保险,很是风光。这样也好。
亚历山德拉曾经、并从技术层面上讲依旧是詹姆斯· 汉考克的妻子。此人体格壮硕,性情温和,一周七天中有六天一丝不苟地经营一间棉花仓库,第七天用来钓鱼。十五年前的一个星期日,他派一个黑人男孩从他位于滕萨斯河畔的钓鱼营地捎信给妻子,说他就在那儿住下了,不回来了。亚历山德拉在确认并无别的女人牵扯在内后,对此完全不在乎。弗朗西斯选择把这一变故化为他终生背负的十字架;他始终不理解他的舅舅阿迪克斯为何仍与他父亲保持优良但疏远的关系——弗朗西斯认为阿迪克斯应该想想办法,也想不通他的母亲为何没被他父亲古怪、因而不可原谅的行为击垮。吉米姑父闻悉弗朗西斯的态度,又从林中捎来一封信,说假如弗朗西斯想来毙了他,他做好准备,随时恭迎,但弗朗西斯一直没去。最终,弗朗西斯收到了第三封信,即:假如你不愿像个男人一样地来找我,就给我闭嘴。
吉米姑父的变节没有在亚历山德拉平淡乏味的天地里激起一丝波澜:她为传道会准备的点心仍是全镇最棒的;她在梅科姆三个文化俱乐部里参加的活动数量稳步上升;当阿迪克斯想方设法让吉米姑父拿出钱来后,她收藏的乳白玻璃制品更上了一个档次。简而言之,她鄙视男人,却享男人的福。然而她没有注意到,她的儿子逐渐显现出断袖之癖所有的潜在特质——她只知道,她很高兴他住在伯明翰,因为他对她的孝心沉重难当,她便有义务勉力做出回报,而那是她无法自觉自愿做到的。
然而,就在梅科姆镇居住并参与其生活的各色人等而言,像亚历山德拉这样的已经绝种:她的仪态举止出自望族、闺阁;任凭出现什么道德训诫,她都赞成支持;她看不惯一切;她是个无可救药的长舌妇。
在亚历山德拉就读淑女学堂的时代,没有一本教科书上提到过“自我怀疑”这件事情,所以她也不明白这个词的含义;她永不厌倦,只要有一丝机会,她便会行使她那帝王一般的特权:去安排,去建议,去训诫,去警告。
她浑然不知,她一嚼舌头,便可能使琼· 露易丝陷入道德错乱,让她的这个侄女对她本人的动机和由衷的好意起疑,拨动琼· 露易丝良心上新教徒的、凡俗的弦,如齐特琴般震颤,发出幽灵般的鸣响。倘若亚历山德拉真是有意识地抓住琼· 露易丝的弱点不放,那她的腰带上应该会再添一块作为战利品的头皮,但经过多年的战术研究,琼· 露易丝对她的敌人了如指掌,虽然可以将对方彻底击垮,却尚未学会如何修补敌人造成的伤害。